&l;/srng&g;夜已經很深了。
濃鬱的黑霧籠罩四野。今夜本來是月明星稀,可惜星月的清光一落入霧氣裏,便立刻像散落在濁水中的微塵,頓時消失不見。
若不是許笑飛他們都修了道,目力遠超凡人,一定會在這山林裏迷路。
他們正往白虎寨的方向飛掠。
倏然間,一道撕裂蒼穹的電光,閃現在群山之巔。
又過了片刻,轟隆巨響聲才遙遙傳了過來。
回頭望去,三個人都露出了震驚之色。
不知何時,際已布滿濃雲,十數根粗如巨柱的雷霆從高垂下,錯落紮入山間。在雷鳴電閃的濃雲當中隱現出修長的輪廓——竟似是遊走的蛟龍,就算隔得如此遙遠,蛟龍周身鱗片的細閃光,依然如閃爍的星子,映入他們的眼睛。
一直藏在地底,噴吐黑霧的元凶夜魘,也終於被逼了出來,現出了橫貫數座山頭的龐大身軀,無數條觸須在周身亂舞。
“那該不是……蒼龍?”榮瀚愣了半晌,才苦笑道,“許兄,你這位朋友竟能招來龍魂,看來根本不用我們插手,也不需我們多事了。”
“龍魂,那是什麽?”許笑飛問。
“你沒有聽過麽?”榮瀚搖搖頭,“許兄,看來你還不知曉,絕非隨便什麽人都能招來龍魂,營造這般浩大聲勢的。”他遙望際,徐徐道,“據南方極遠之地,有一無底深淵,蒼龍之主九幽便盤踞於此。龍主九幽癖好收集底下的奇招異術,你若有一兩式前所未有的絕技演示給他,令祂拍案叫絕,祂便會答應,將你的一縷氣息與祂勾連。但有用到祂時,心念一動,便能招來祂的龍魂□□。當然,能做到這一點的,全都是驚才絕豔、縱英才,我一時間想起的,竟然都是退隱已久的老前輩。你這位好朋友,我卻想不出是誰。”
“許老弟,”魏玄風也叫道,“你那朋友可真是了不得,了不得!下次你見到他,務必得向他多討教幾招。”
許笑飛沒有答話。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遊弋高空的蒼龍身上。
奇妙的熟悉感,浮現在他心頭。
這一幕情景,他仿佛在哪裏見過?
龍魂招來……
這一招,我……好像會的!
無需苦苦思索,許笑飛唇瓣翕動,忽然低聲念出了一段咒文。連他自己都不懂這咒文的含義,卻脫口而出,順暢無比。這咒文好似早就刻在了他的心尖上。
但下一刻,誦咒聲頓止。
丹田中充溢的靈力,在瞬間就被神秘咒文抽取得一幹二淨,四肢百骸,周身經絡,全都刺痛了起來,如被一千根針穿透了身體。
許笑飛猛地回過神,出了一身冷汗。
差點兒就走火入魔!以他現在的貧乏靈力,要強行運使這咒術,還差得太遠太遠。
他不敢再試。趕緊悄悄地吐納氣息,好讓自己恢複過來。
好在榮瀚兩人一時間被這難得見到的景象所迷,沒有留意到他的異常。
調息之際,許笑飛忽覺一陣暈眩,一層幻象,在他眼前浮現了出來。
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微波蕩漾的水。
恐怕已是很深很深的水底了,往上望一片漆黑,不見光亮,卻有熒熒光芒,從下方透上來。
一大串珍珠般的雪白水沫,浮了上去;不遠處,一大群渾圓的半透明的水母,發出微光,緩緩從他身側漂浮而過。有一朵水母距他最近,他伸手捉來,就像在花叢裏隨手拈起一朵花,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他繼續往水底潛遊。
片刻之後,看到了在高聳的珊瑚林中突露的巨岩,還有盤踞在上的龐大輪廓。那是一條蒼青色的巨龍。
這條龍如此之大,一眼望去隻能望見它生著鹿角的頭顱、兩輪明月般的龍瞳和半截軀體,遠不足以看清它的全貌。還有更龐大的部分,藏在更深邃更黑暗的海水中。
蒼龍開口了,龍吟聲悠長清遠。他居然能聽懂這條龍在什麽。
“吾友,”蒼龍道,“你倒是難得來看望我。這次來又有什麽事情,莫非,你又有新招數與我共賞?”
“你這老龍,就不能關心點別的事嗎?我今來是來跟你告辭的,順便把這樣東西帶給你。我知道,你已經覬覦很久了!”
他拋出一物。是一枚古舊得幾乎化為岩石的蚌殼,拋出去後又漲大了不少,足有一人多高,蚌口半敞,顯露出夾在其中的一顆碧青色寶珠。
“哦,你居然舍得割愛了?”也不見蒼龍有什麽舉動,平靜無瀾的深水裏忽然憑空出現了一股渦旋,將蚌殼攝了進去,瞬息間這樣寶物就不知所蹤了。
急切地將東西收走,蒼龍才問:“你方才什麽,向我辭行?難道……唉,我你怎會突然舍得了,原來是在交代遺產。你怎麽還是想不開,散仙的日子真有如此難熬?不如我帶你再去兜率聽幾十年禪吧!多聽一聽,你便不會執迷了。”
“行了行了,聽什麽禪,彌勒佛主雖講得花亂墜,我一聽就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他笑了,“你這老龍,還是好好修你自己的佛去吧!散仙的日子沒什麽難熬的,這千年來,我逍遙得很,上極青霄,下徹黃泉,哪裏沒有去過。我並非尋死,也沒有想不開,我要走,不過是早就這般打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今,我總算把那個術推演完成了,總算可以成行,我正高興得很呢!”
蒼龍沉默半晌,最後,隻回應了一聲歎息。
浮現的幻象,就此戛然而止。
許笑飛怔怔出神。
這是被龍魂招來的咒術一並牽引回來的記憶。……又或是一個太過逼真的夢境?
他迷惑不解。關於他自己的身世來曆,他一直都沒有頭緒,不論怎麽竭力回想,都回憶不起一星半點。這段記憶若是真的,也許能從中推出許多極有價值的線索。
他走神的時候,遠處的酣戰已接近尾聲。
揮舞著千百觸須的夜魘,在蛟龍的凶猛攻勢下,終於潰敗。
它龐大的軀體,又再度膨脹,忽然炸成一片灰煙。
這爆炸在悄無聲息中發生,全沒有驚動地的巨響,就可那團煙塵,卻以可怖至極的速度往四麵傾瀉,一忽兒就籠罩了極廣大的地方。
極目望去,但凡煙塵到處,樹木草葉,盡皆枯萎。飛禽走獸,也頓時僵死。
煙塵中一定有劇毒!
還好白虎周身微微發光,光華所至,邪祟退避。
……陸兄?
許笑飛險些就令這個稱呼脫口而出。
這一刻,安靜地蹲在他身旁的白虎,揚起雙翼,一頭紮進了麵前的灰煙裏。
又在忽然間,一團清光爆開——像最皎潔的月光,又像最明淨的星光,無可阻擋地擴散開來。劇毒的煙塵,一片片消逝在光華裏。沒過多久,山間又恢複了一片清明。
而那頭白虎,也不見了蹤影。
“那不是你收服的靈寵嗎?”魏玄風驚訝地問。
許笑飛搖搖頭,苦笑道:“一時不察,讓它跑了。”
心底卻是一沉。陸兄他,是不是已經凶多吉少?
回到白虎寨,一想到今晚自己犯了什麽事,許笑飛就覺得頭疼無比。好在,村長似也有所察覺,要私下和他相談。許笑飛講明了經過,老村長沉吟片刻,長歎一聲,卻是對他作了一揖,道了聲謝。
夜魘既然已死,白虎寨人的使命,也就終結了。從今往後,不會再有蒙在鼓裏的勇士被族人獻祭,但白虎的庇佑,他們恐怕也失去了。
走出屋子,榮瀚和魏玄風正神情緊繃地守在外麵,隨時準備進去救人,見到許笑飛平安無事地出來了,都鬆了口氣。
老村長猶想多留他們在寨子裏歇息一日。許笑飛本想推辭,榮瀚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又看看許笑飛身上帶的傷,都應承下來。
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下,許笑飛又躺回了借宿那家的床上。
可是……他如何能睡得著?
陸之楓的結局,還有與蒼龍有關的記憶……在他腦海裏輪番回想。
也不知想了多久,他眼角瞥見窗欞上劃過一縷白光。
白虎輕盈無聲地越過窗子,落在他床頭,化作白眉白發,麵容清秀的少年人。額邊生著一對上勾的羊角。
“你是誰?”許笑飛坐起來問。
“我是這座山的山神。”生著羊角的少年道。
他周身散發微光,聖潔而不沾外物。那是屬於神靈的光。
“陸之楓呢,他還在嗎?”許笑飛第二句問的卻是他關心的友人。
“他不願再司山神之職,所以我放他轉生去了。”
“山神明明是你,為什麽偏要找上他這個凡人?為什麽非要如此折磨他?”就算麵對仙神,許笑飛也沒有半分畏懼。
“山神是我,可他身為白虎寨人,也早就與我定下了契約。”少年平靜道,“我不過要他履行信諾而已。”
他望著許笑飛,眼中有著淡淡的怒色:“三百多年前,一頭夜魘侵入了我的領地,我將它鎮壓在地下,卻也底蘊大損,法身瀕臨潰散。那時,剛巧有一支流民跋涉到此,也就是今日的白虎族人。他們族裏起了一場瘟疫,幾近滅族的境地。少族長設下三牲祭祀,向祈求神靈相助,是我降臨,救下他們,賜予他們居所,又定下契約,我令延年益壽的千葉草生長,將惡獸驅逐出他們的家園。而白虎族要做到的,就是每過五十年獻祭一次人牲,令我能夠將法身維持下去。當年那位少族長,我唯一一位人族的朋友,就坦然無懼地獻祭於我。他的後人們,卻越來越貪婪,隻知索取,不肯遵守諾言。”
許笑飛默然,片刻後才道:“背棄諾言雖然不對……但你並非人族,又怎麽懂得這契約對人族來,有多殘忍?”
山神冷冷道:“人族的愛恨糾葛,我沒有興趣,也不想知道。夜魘既死,契約當然也就了結。不過,你們雖然殺了夜魘,卻落下一大堆爛攤子,山中的一草一木、走獸飛禽,都是我的孩子。如今大地荒蕪,生靈皆亡,我還須以餘下神力,將之修補複原。你轉告白虎族人,從今往後,這座山裏再也沒有山神,千葉草就此絕跡,猛獸將重新踏入他們的家園,此處也永不再是他們的樂土,讓他們好自為之。”
從今往後,這座山裏再也沒有山神……
許笑飛聽到這裏,又吃了一驚。
“一定還有辦法可想,你……你真要犧牲自己?”
他的態度真誠,令山神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許:“我早已是強弩之末,三百年來憑著人牲祭獻,才能苟延殘喘至今。我如此苟活,不過是為了鎮壓夜魘。夜魘既除,我已無掛礙。山神本是山川之靈,千百年後,山裏自然會凝聚出潤澤萬物的新神。”
隻不過新生的神靈,與他一定不是同一個人了。
許笑飛心裏也知道,卻終究無話可。
山神的語氣和神情,都堅定無比。作為神,本來就沒有打算跟一個凡人商討什麽。
該的話都完了,額生雙角的白發神靈,周身忽而化作一粒粒螢火蟲般的光點,徐徐散去。
徹底消散之前,一塊晶瑩的石頭從光點裏飛了出來,落在許笑飛麵前。
“這是陸之楓轉世前求我帶給你的。他讓我轉告你,大恩無以言謝,唯有以這顆紫金石聊表謝意。”
聲音消失了,山神也不見了。
許笑飛撿起那塊臥在地板上的石頭。
比看起來的要沉太多。未曾經過打磨,表麵還裹著一層蜜色的晶石,仔細往裏看,能隱約看到深邃又沉靜的光澤。紫金石……也許還是最上等的紫金石,應該能冶煉出一柄上好的飛劍來。
許笑飛心裏想的卻不是這塊紫金石,他在想為了這座山中靈智未開、混沌懵懂的千萬生靈,毅然赴死的山神,還有用情至深,反叛宿命的陸之楓。
他又朝隔壁望了一眼,魏榮兩人還在睡夢中,也許睡得太沉了些。想來,山神在到訪時對他們動了一點手腳。陸之楓已經投胎轉世,對他而言,或許是得到了解脫,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仍不能讓榮瀚知道。
有他一個人背負,就已足夠了。
他收起紫金石,輕手輕腳地躺回床上,拉好被子。
發了很久的愣,最後終於抵不過困意,沉入了深沉的睡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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