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rng&g;眼前光景從漆黑轉亮,許笑飛環顧四周,他置身的不再是漫眼黃沙、巨樹連的業果荒漠, 而是一個城鎮中的集市。
片刻以前,也許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市集。街邊包子鋪摞得老高的蒸籠還騰騰地冒著白汽, 沿街排開的攤子上貨物花色不多,吃穿用度倒還齊全。街心停著一輛馬車,空氣裏仿佛還回蕩著車輪駛過時轆轆的聲響, 但本該套著一對駿馬的車轅上, 已空空如也。拉車的馬就和車中乘客一起不知去向。
放眼望去,連一個人都看不見。
滿城人竟似在一個眨眼間消失了,留下一座空曠鬼城。寂靜如死,隻有他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在響。
許笑飛心裏發毛。
他忽然察覺袖角又被拽了一拽, 低頭一看,那真身是一朵會吞吃人的花苞,容貌圓潤可愛的女孩, 就站在他腳邊, 仰臉看著他。
這地方還能呼吸的大概隻剩他們兩個了。
對上許笑飛的目光, 她甜甜地笑著向前跑去, 又回頭對他招了招手。
一頭霧水的許笑飛隻好跟上。
走了一會兒, 轉過街角,麵前出現了一座尤為巍峨的府邸,黛青色的匾額上書“因果”二字。
在前領路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進去。
殿前兩側花壇裏花木正盛,經由白玉砌成的步道走入大殿,許笑飛終於看見了人影。
在這空蕩蕩的主殿中,一人正獨自坐在榻上自斟自飲,翠綠色的衣衫鋪展如流雲,披落的長發以一根點綴綠葉的細藤條挽起,聞聲向他們抬眼望來。許笑飛隻覺心神一清,這人相貌之俊雅,氣質之高華,實在是他平生罕見。
女孩奔了過去,一頭撲到那人懷裏,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阿爸”!
啊?
許笑飛頓時一訝,他一直以為這女孩不會話,她根本從未開過口。
綠衣人點點頭,拍拍她的腦袋,隨即又看向許笑飛。
“多謝你從妖蜥口中救下女。”
許笑飛心中迷惑,隻覺有一百個問題要問,先問道:“你是誰?這裏又是哪兒?”
對方倒也耐心答道:“我是業果仙樹的樹靈,也是這因果城的城主,這裏自然就是城主府了。”
樹靈?許笑飛瞧著依偎在他身側的粉裙女娃,想起她的真身是一朵花苞,不由道:“那她就是……”
樹靈道:“她是我枝頭的一朵花苞,我點化了她,讓她陪我解解悶。有時放她出去走走,不過走也走不了太遠,越不過這業果荒漠。”
許笑飛有點明白過來,他又回頭瞥了眼外麵。
空無一人的城鎮……
“這麽來,原先住在城裏的居民,就是業果仙樹困住的魂魄嘍?”
相傳成熟業果脫離枝頭的那一刹,被困樹中的魂魄也會脫離桎梏,重入輪回。就是這個緣故,令此座城池立時變作空城麽?
“對。”樹靈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卻沒招呼許笑飛坐下的意思,冷淡道,“你把緋送了回來,我可贈你一物作為答謝。不過,你雖把她收為靈寵,她卻不能跟你走。她的本體是樹上花苞,不能離樹太久。”
緋也在聽著他們的對話,眨巴著眼睛,戀戀不舍地看著許笑飛。
“禮物麽——”許笑飛沒有多想,就開了口,卻有一個聲音,立即代他了下去。
“所有青綠善果的一成如何?”
許笑飛大吃一驚。
這居然是臨硯的聲音!
話音未落,他就見臨硯從殿外施施然走了進來。
他的風姿依然閑靜,臉上神色淡漠,看不出心中所想。
許笑飛目不轉睛地瞧著他。他們倆碰麵的次數,少也不少了,許笑飛仍很期待每一次的相見。他記得上一回才是三個月之前,他心裏想念得卻像是過去了三十年之久。每次碰麵,臨硯好像都會給他帶來一點意外。這個人總擅長以別人想不到的身份,出現在別人想象不到的地方。
樹靈也有些意外,道:“你們認識?”
臨硯道:“剛巧是舊友。”他笑了笑,“這一成善果,他不會不同意的。若我猜得沒錯,他本來也打算要這個。”
許笑飛笑道:“一點也沒錯,我就要這個。”
索要此物,當然是為了沈驚瀾。
他向臨硯走近幾步,站到那人身邊。熟悉的氣息向他湧來,寧靜如不起風時的湖水,清冷如遠山上的雪……這當然就是如假包換的臨硯,許笑飛卻微微一怔,他好似察覺到了,這氣息裏掩藏的一絲淡淡的疲憊。
就像平滑如鏡的湖水上的一絲皺痕,和落在雪麵上的一抹塵灰。
隻是轉瞬,這絲疲憊就已消失不見。
許笑飛知道,是藏在了更深的地方。他也將心裏浮起的憐惜與歎息按捺下去,隻悄聲向臨硯問道:“我真想不通,你是怎麽來的?難道你也救下了樹靈的一個女兒?”
臨硯道:“我來得比你早多了。”
他們的對話樹靈也聽在耳中,插了一句道:“這位臨公子是我的座上客,他替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什麽難題?”許笑飛心生好奇。
樹靈道:“我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我的窘境,不過,他成功把那頭貪睡的老烏龜叫醒了!”到最後,眉頭微蹙,語調激揚,不複原先的雲淡風輕。
虛空裏立馬有個聲音咆哮道:“你··誰·是·貪·睡·的·老·烏·龜……!”
語聲暴躁,好像怒火燎燒,偏又語速緩慢。
樹靈一點不懼,沒好氣地反駁道:“當初你馱著我來到這片荒漠,隻爬累了想憩片刻,一睡就睡了八千年!果子都熟了好幾批。本來好你讓我紮根於背甲,我把果子都留給你,你一睡不醒,這下可好,果子都被猴子們偷摘了,你的龜子龜孫為了護果,也被猴子們斬殺了不少。老烏龜,老王八,你你有何用!難道你還指望我這棵動彈不得,全無攻伐之能的樹將偷果的猴子們趕跑?”
許笑飛聽得無言以對。原來正道由來已久的一大盛事“品果大會”,在這仙樹眼裏,就是一群蠻不講理的猴子上門搶果子。
他這一長串下來,老玄龜開始還有心辯駁,奈何語速實在跟不上,氣勢漸矮,最後哼哼兩聲道:“你·看·著·吧,我·這·就·把·猴·子·殺·盡……!”
許笑飛一驚。他們在這兒話的時候,看來那老玄龜仍在外界追殺正道,不知戰況如何?這老烏龜一覺就睡了八千年,隻怕歲數至少有幾萬載了,修為相當深厚,正道的處境恐怕不妙。
他默念咒文,神識的範圍一下子擴張開來,越過了他腳下的城池,原來他們正身處仙樹的核心,這裏自然還是風平浪靜。而外界,已然翻地覆。
一大片一大片的荒漠,都被烈焰灼成了琉璃狀。散落數處的屍骸,猶冒著滾滾衝的濃煙。
剩餘的正道諸人已退守營地,架起禦敵結界,苦苦支撐。
玄□□頂懸著一輪烏雲大的八卦圖,以黑炎結成,徐徐旋轉,從八卦的中心飛射出千萬道流火,不住轟擊在結界上。結界光華震顫,搖搖欲墜。
許笑飛看得心驚膽戰:“前輩手下留情!我們若是知道這業果已歸前輩所有,絕不會冒犯來摘。當年害過前輩後代性命的,也已換了一批人,並非我等造的孽!”
這一回他們剛要下手,就被這老玄龜製止了不是麽?
他對正道諸人其實也沒有心懷多少悲憫,但這些境況險惡的人們當中,還有他的大師兄韓樾,以及多位好友。他怎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去死?
見老玄龜不理,許笑飛又求懇地望向樹靈。樹靈“哼”了一聲道:“你看我做什麽,難道我會替你求情?”他像路邊道旁一棵最平凡不過的野桃樹一樣連自己的果子都護不住,憋屈了數千年,如今總算有人撐腰,深覺揚眉吐氣。
話未完,他的袖子又被花妖緋扯了扯。
緋道:“阿爸!”她好像還是不會話,唯一會的就是這兩個字,仰著頭用水汪汪的眼睛瞧著樹靈。
樹靈被她看得歎了口氣,臉色漸漸緩和下來:“罷了罷了,猴子已經死了幾隻,此事也不能全怪你們。不過這老烏龜正在氣頭上,我也勸不動他。”瞥見許笑飛的神色,又道,“也不是毫無辦法。我乃木神句芒手植的仙樹,老烏龜是句芒大人飛升前的靈寵,句芒大人宅心仁厚,曾叮囑我們,凡事留人一線生機。”
許笑飛連忙問:“這線生機落在何處?”
樹靈道:“隻要你們能接下這老烏龜的五招,他就放過外麵那群猴子。”
許笑飛不假思索道:“好。”
既然如此了,他哪裏還有後退的道理?
他已應下聲來,反應遲緩的老玄龜才傲慢道:“五·招?三招都嫌·太·多!”
“你們?”一直在旁安靜聆聽的臨硯道,“這是將我也包括在內?我可不會出手,”他皺了皺眉頭,語聲冷漠,“我巴不得外麵那些人死得一幹二淨。”
許笑飛也不意外,朝他溫柔地笑了笑,朝前走上一步,道:“沒關係,我一個人接也行。”
樹靈肅然道:“那你留神!老烏龜,你也別下手太狠,要是把他弄死了,緋要鬧我的。”花妖緋,又在揪他的袖子。
“吾·知·道!”
他的身前,陡然浮現出一個身披重鎧,周身黑火繚繞的青年男子身影。麵容英俊,眉宇間帶有暴躁之色,從氣息來看,正是那頭萬載玄龜的靈體。
周遭的景象也隨之變化,變作一片看似無涯無際的空間,一朵朵蓮花黑焰在白茫茫的空間裏漂流,而他們正懸浮於半空。
玄龜化形的男子也不廢話,道:“接·招·吧!”
張口一吐,黑炎噴出。
黑炎飛射的速度,比他的語速要快多了。
與之同時,許笑飛也執劍在手。一道道黑炎來得快,他的劍也快,劍勢連綿不絕,每一道黑炎即將近身之際,都被他劍光攔截,劍劍斬火。
片刻後,他掌心那把長劍,秋水般清亮的劍身,已變作亮到驚人的赤紅。當玄龜停下噴火,許笑飛的身形也隨之停止,劍尖下指,五指鬆開,他已握不住這把劍。
金鐵汁液瀝瀝滴落,隨著熔毀的劍身一道墜往下界。
“二!”
披著重鎧的男子伸手指,頭頂上空浮出黑火織成的八卦陣圖,從陣心噴出火柱向許笑飛當頭罩去。比方才的黑炎,更為霸道熾烈!
許笑飛也在瞬間做出應對,四把劍劍尖朝上,環繞身周四個方位,每道劍光以一化多向兩邊綻開,演化成無數道交織劍氣,璀璨劍光衝而起。
劍氣與火柱相交,纏鬥了刹那,同時崩碎,許笑飛身子一震,吐出一口血來。這一招也算撐過去了。
“三!”
男子厲聲道,繚繞在他周身的黑火,全部湧向他的右手,凝聚成一柄光華內斂的純黑□□,他提起槍尖,指向許笑飛。
許笑飛則以劍氣結成一重披在身上的素白衣袍,輕薄如紗,衣袂飛揚,宛若仙衣飄飄。
下一刻,□□夾帶風雷之勢,穿透了凝結在許笑飛周身的劍衣,從他胸口貫穿而過。
這一擊看似平平無奇,但能夠硬接的人,底下還沒有幾個。
眼見鋒銳的槍尖從許笑飛背後鑽出,樹靈都有些不忍再看。卻見玄龜撤回□□後,許笑飛捂住胸口,身子搖晃,卻還沒有倒下,又不禁奇怪。
如一件柔順的長袍裹住他的劍衣,徐徐消散。
也露出了他胸膛上貫透前後的可怖傷口。
樹靈定睛一看,在他捂緊傷處的指縫之間,有冰晶的光澤幽微一閃。仔細查探,在那裏還殘留著一股寒霜之氣。
玄龜手中的槍身,眨眼間也爬了一層冰。
樹靈終於辨認出來,這是令血肉之軀,短暫地化為冰晶的冰息之術?如果是為他人施展,更需耗費大量靈力。
這是水係術法,不是許笑飛能使得出的。樹靈望向退在一旁的臨硯:“你不是你不想攙和的麽?”
冰息被破,他遭受反噬,臉色也有些蒼白。
臨硯還沒答話,許笑飛就搶著道:“我知道,他是為了救我!”
他不顧自己腳步踉蹌,湊過去主動挽住了臨硯的手臂,笑道:“你才舍不得看著我死,是不是?”
臨硯不出手,他倒也不至於死,但所受傷勢,一定會比現在還沉重得多。
“罷·了,我·便·放·過·他·們。”三招已過,老玄龜如約停了手。
樹靈也將準備好的一隻裝滿善果的翠玉圓球,拋給了臨硯:“你替我叫醒了老烏龜,報酬是三成善果;他救下女,報酬是一成善果。共有四成,都在其中。”
“多謝。”臨硯也不客氣,將之收入乾坤袋。
樹靈又隨手一指,一條黑白相間的階梯步道,從這虛無空間裏浮凸而出:“你們走吧。”
緋聞言跑到許笑飛跟前,淚眼汪汪,遭樹靈斥責“別鬧!”,委屈地垂下了頭。許笑飛拍拍她的腦袋,哄道“以後再來看你”,又破涕為笑。
兩人並肩離開時,猶聽到樹靈在對那老玄龜嘮叨:“我在這荒漠裏待了八千年,此處風物早就看膩了,連個話的人都沒有。快走快走,我想去海邊看看。唉……你這烏龜爬,爬到東海也不知要猴年馬月……”
“吾·知·道了,囉·嗦!”
“你竟嫌我囉嗦?唉,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找那通鱷去……”
“他·能·行?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
從此再沒有多少人見過這棵上古時期木神句芒手栽的業果仙樹。傳言,有人在茫茫無際的東海上曾邂逅一座仙島,島上生著百丈高的巨樹,樹上結的青果甘美可人。待那人記下方位,以後再尋,仙島卻又不知所蹤。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許笑飛聽他們吵得有趣,悄悄看向身邊的人。
想起他們先前碰麵,也都像這樹靈和玄龜一樣吵吵鬧鬧的,倒是越吵感情越好。就連注視著這個人,心裏都會為一股溫熱的水流蓄滿。
他又想起某一次他找到臨硯,臨硯正在荒僻山野裏,無人涉足的深穀之下,守著一株將要開花的月見曇。這是一種極其罕有的仙材,在花開最盛時摘取,才能保留藥效。他也坐下來,陪他一起等。在靜謐的月光下,看含苞待放數百年的珍稀曇花,冰霰般的花瓣一片一片地綻開。
為了不驚擾這嬌弱的曇花,他們從始至終都沒有上幾句話,即便話也是壓低了聲音。但這一幕場景,已勝過千言萬語,永遠鐫刻在他心底,被他時時回想。
步道的盡頭就是一扇發出微微白光的門扇,他們走得不緊不慢。許笑飛受的傷更重些,被臨硯攙扶,更是理直氣壯地掛在他身上,道:“疼疼疼……那老烏龜下手還真重,我走不動路,借我靠一靠。”
忽覺那人身形一滯,許笑飛問:“怎麽了?”
臨硯道:“……沒什麽。”他垂下的睫毛裏,好似掩藏著什麽,許笑飛知趣地沒有再問。
穿過那扇門扉,許笑飛就被一股沛莫能禦的大力狠狠拋了出去,這一刹那,扶著他的那個人,也抽離了手臂,從他身邊離去。
眼前光景一變。
許笑飛一眼就發覺,他竟被遣回了正道營地,人群的中央。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他,無數道神識往他身上掃去,不由慶幸臨硯沒有和他一起傳到這裏。
胸腔裏仍氣血翻騰,他腳下一個趔趄,大師兄韓樾已閃現麵前,將他扶住:“師弟,你受傷了?”
周遭傳來竊竊私語,很快,私議聲就響亮起來,變作毫不遮掩的質疑。
那頭背負著業果仙樹的巨龜,已然緣故不明地退走,調動龐大的龜軀,朝著另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緩慢爬去。正道眾人剛從岌岌可危的境況中喘過氣來,便開始反問:品果大會舉辦了如此多屆,為何這一回偏偏出了岔子?究竟有沒有人從中作亂?
終於,第一個人將矛頭指向了莫名消失,又莫名現身的許笑飛:“我們親眼看著你由玄龜接應,被一名花妖帶入了那業果仙樹中,你是否能解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另一人道:“這還需要多問?隻需看看他的臉,再看看他擅長的劍術……六十年不算太長,當年之事,真當我們都忘了,眼睛都瞎了嗎!”
“師弟,”不管旁人怎麽,韓樾望定許笑飛的眼睛道,“你告訴我實話,你方才究竟在哪裏?”
許笑飛道:“我先前機緣巧合,在這附近救下了那花妖,她是業果仙樹的樹靈點化的一朵花苞。為答謝救命之恩,她帶我去見了樹靈而已。”
在因果城裏遇見臨硯的事情不能提,別的都沒什麽好隱瞞的。越是閃爍其詞,越會讓別人心生猜疑。
不過……許笑飛心裏清楚,就衝著他這張臉,不論他什麽,隻怕都難有人信。
他隻解釋給想聽的人聽。
許笑飛完苦笑:“大師兄,你可信我?”
“我信你。”韓樾點點頭,回得斬釘截鐵。
方才提出質疑的那人,立時不依不撓道:“韓樾,他雖是你同門師弟,你也不要被他蒙蔽了雙眼。剛才人人自危,隻有他不知去向,他這輕飄飄的辯白,實在不能明什麽!憑什麽如此碰巧,讓他恰好救下與業果樹靈有幹係的花妖?若是早有牽連,更能得通!”
“對,一麵之詞,如何聽得?”
“他失蹤時去了何處,做了什麽,隻有搜魂,才能讓大家心服口服!韓樾,這也是給他一個機會,你若想還他清白,隻有這個法子。”
搜魂?
許笑飛眸色一暗,這自然是萬萬不能。
不待他開口,韓樾已道:“我將他帶回去後,本派定會將此事查驗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若他真的做了不該做的事,本派不會姑息。不過,”他話音一轉,“他是我逍遙門下弟子,也是我的師弟,如今沒有確鑿證據,我絕不讓他受搜魂之辱!”
他雙唇緊抿,神色堅決。一隻手還攬著許笑飛,而凜冽的劍氣,已從周身散發而出。
情勢之嚴峻,他當然看得出來,必要時候,他已經不惜一拚。
他的態度,表達得相當明確。
大師兄……
許笑飛喉頭哽住。他自覺沒有愧對下正道,雖與臨硯常常私下會麵,卻從未向絕教出賣過正道的分毫消息,更不曾相幫絕教,對正道中人下過毒手。他為了這些人接下玄龜的三招,也沒有期求過回報和感激。
但這些事本來就是不清楚的。
他與絕教左護法的私交一旦暴露,不論他有沒有做過什麽,他都將為下正道不容,也必將連累逍遙派。
韓樾的表態,令眾人情緒更加沸騰。
“韓樾,你不要是非不分,太過護短!”
“不過搜魂而已,又不是將他打殺!真如他自己所,什麽事都不會有。你若真的信他,又何必擔心?”
他們有的斥責,有的勸誘。
韓樾作為逍遙派首徒、又是上屆論道大會青年組第一,打下的名號很是不,但今日在場的,還有不少是他師長一輩,無需賣他的麵子。
眾人在斥責勸誘的同時,已將他們兩人包圍。
許笑飛看得分明,他若不答應搜魂,今就很難脫身了。
這時,又有一人越眾而出,麵容平凡,青衫落拓,許笑飛認得,這是來自正道第一大派昆侖的一名長老,也是在場眾人中堪稱德高望重的一位人物。他望著許笑飛道:“師弟剛剛告訴我,他感知到了你身上殘餘的一股微弱的水性靈力,是冰息術!此術高深,非是一般人能夠施展得出。他剛巧與那魔教左護法臨硯交過手,依他所言,臨硯恰是其中一個。此子勢單力孤,就怕那魔教妖人率著部眾也埋伏左近,我們要當心了!”
許笑飛心中一驚,竟然被人中,而且,他確實能感知到,臨硯還在這附近。
不能遲疑了!
他身形一閃,掠上半空,乾坤袋裏一共十三把飛劍,都被他盡數招了出來,環繞在他身側。
強行壓下傷勢,許笑飛縱聲長笑:“到底被你們察覺了,可惜,可惜!你們身為正道,卻一個個奸猾似鬼,看來我也隻能騙過我這真君子大師兄!”
轉瞬間,他就好像換了一張臉。
變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他隻用密語傳音,對韓樾最後道了一句“大師兄,對不起。”
往後,再也沒有“大師兄”這三個字。沒有逍遙派弟子許笑飛,沒有常常惹事、又漸漸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麵的師弟許笑飛。
隻有一個背叛宗門、棄絕師長的魔頭許笑飛。
他沒有再看韓樾臉上的神色。
還好,這三年來,他已刻意地為逍遙派多做了許多事、上交了許多法寶,也算為這一做出了些許補償。
以後再找機會,為韓樾做上一二。
韓樾並非他的同謀,也不知曉他隱瞞的事情,又是逍遙首徒,他這一走,不會再受到多少刁難。
在放話的同時,許笑飛心念電轉。
臨硯雖在附近,卻不能將眾人引到他身邊,還是自己逃命去吧!他也受了傷,才損耗了大量靈力,而且,未必帶來了絕教的手下。
十三把靈劍一道發出衝霄的劍氣,體內戰意也節節升騰。
頂著眾人的攻勢,許笑飛且戰且退。
他已發覺,越是緊急關頭,他爆發的力量就越強大,越驚人。就如沉睡的巨龍驚醒,從他體內咆哮而出。
每添一道傷,他的視野就越發清晰幾分。漸漸地,所有往他襲來的招數,來龍去脈,演化變遷,都一一在他眼中定格。
而他的劍意,是這定格中唯一的變數和主宰。
如烈日般壯美,如殘虹般淒豔。
一劍消解過去,一劍逆轉現在,一劍預見未來。
他在此際,再度臨陣突破!
鮮血逐漸染透他的衣袍,對麵人實在太多,他本來也受了不輕的傷。就算臨陣突破,他也快要支持不住了。就在他覺得再也無法支撐的時候,滾雷般的蹄音傳來,仿佛從際駛來的馬車停在了他身邊。車中有人探出了手,道:“上來。”
語聲冷淡,卻不啻仙音。
許笑飛由驚轉喜,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下一刻,他就被拽進了車廂裏。
巨馬般的兩頭鹿蜀,足踏雷火,四蹄如風,拉著車身無可阻擋地奔遠了。
“這車廂裏好寬敞。”許笑飛服了傷藥,在軟和舒服的毛皮上躺了下來。
“那你為什麽擠著我?”臨硯道。
“因為我……想?”許笑飛笑道,一點不覺羞愧地繼續靠在他身邊。
“對了,”又問道,“我有件事很奇怪,先前在那仙樹裏不能問。你究竟是怎麽叫醒那頭老玄龜的?”
業果樹靈和龜子龜孫努力了八千年,其間又經曆多番大戰,都不能讓這貪睡老龜轉醒,許笑飛實在想不通,臨硯是用什麽辦法喚醒它的?
臨硯道:“它不是我喚醒的。我早知道那老烏龜即將轉醒,隻不過做了做樣子而已,當然,是煞有介事地做了做樣子。”
許笑飛失笑:“它什麽時候睡醒,這你都能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你挺神棍的?”
如靈蛇宮大司祭白斐的師尊,可推算出六十年後,唐軒竹和他的會麵,這已是仙人以下,卜算之術所能達到的極致。但此番卜算,需要消耗巨量的心血。臨硯好像隨隨便便就能知曉一些別人無從得知的秘辛,若靠推算,要消耗的人力物力,簡直難以估量。
臨硯淡淡道:“過獎。”
隻不過利用穿越者的先知優勢而已。遊戲劇情裏,這老玄龜確實是剛剛蘇醒。
許笑飛雙手抱著頭,望著車廂頂,忽然道:“這回來得匆忙,我還沒來得及給教主備一份見麵禮……”
臨硯道:“教主哪裏看得上你的東西。”
許笑飛笑道:“得也是。”
鹿蜀奔馳如電,兩日後進入幽州地界,許笑飛掀開遮窗的簾子往外張望。他本來是第一次來幽州,對眼中所見,卻不覺陌生。
這裏雖窮山惡水,但景象入眼,不由得心生一絲親切,就像他的故鄉一樣。
位處幽州的絕教總壇也漸漸在望。
許笑飛開始想著那在教中深居簡出、久未謀麵的教主,臨硯一定也在想,因為他忽然道:“我和教主聯絡過了,他已知曉我們要來,要我們一到,就去見他。”
“好。”雖然傷口還在發疼,許笑飛已坐起了身,眼睛裏發出了光。
他也很期待,再一次見到沈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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