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昭一向都是言而有信。
乘風暮月的第十年,農澤野中有一青荇草,再次叩了佛門。
卻被堯煥以私心攔在了門口,當夜,沼澤野上下動盪,所有的青荇草都開始申討堯煥的惡行。
連野鬼和冥靈們也激動起來,他們好似聞到了嗜血的味道,齊齊撞向佛門。
不多時,紅牆黑瓦間傳來一聲波瀾不驚的嘆息:「爾等是想下地獄嗎?「
躁動的黑夜當即安靜下來,那聲音繼續說道:「我遠行多年,未想沼澤野的佛門竟爬滿青苔,還有些殺人如麻的東西……責令今日起,堯煥被除佛籍,受佛門三千劍。」
說罷,沼澤野盡歸原樣。
我盈盈一笑,月色甚美,有一襲白衣在緩緩朝我走來。
「魚瑤,謝謝你等我。」
我會心一笑:「那棵叩佛門的青荇草,是你?」
他點點頭。
十年前,他的靈被堯煥帶走,置於佛門陣中。
他早就猜到堯煥不會輕易饒過他,所以故意讓他抓走。
佛門陣中一日兩次敲鐘,佛音陣陣,他受其影響,用靈身修為找回了肉身,然後在大佛雲遊歸來之際,叩了佛門。
「那如果大佛不回來呢?」
臨昭微微苦笑:「那可能你要再等幾年。你也知道,我根本對抗不了堯煥。」
他說着最大的實話,而我卻有一絲低落,有什麼東西,纏擾着他的髮絲,爬進了我的心裡。
離開沼澤野時,他帶我去看望浮虛長老。
行經曼陀羅林時,我拉着他的袖子,紅着臉問:「你、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臨昭捧着衣袖淡淡一笑:「難道不是你靈骨身斷的時候嗎?
「可是我總覺得,更早一點。」
臨昭看着我,視線緩慢變得悠長……
「若說再早一點,那大概是你在穿行沼澤野的時候吧。」
那時肉身皆除,我用靈骨身行走,每走一下,膝骨就會疼一下。
到佛門前,我的膝骨已經變形,而一直陪伴我的,卻只有他的青燈。
「你從人身化作靈骨身時,說要和自己打個賭。但是沼澤野的那些年我都沒去看過你,你賭輸了。後來你化作水波,竟說還想再賭一次。那可能是我動心的時刻,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子,能這樣倔強。」
臨昭明眸雙眼倒映在這水光下,像煙花一般,盛放在我的亂世里。
我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靠在他身上。
我感覺他的脊背僵硬了一下,良久,還是略顯顫抖地抱住了我。
溫暖一擁,令我潛然淚下。
但是,他很快就推開了我:「魚瑤,我想我不能送你去見浮虛長老了。」
我驚訝地看着他:「為、為什麼?」
「魚瑤,大佛已招我入門。」
「你、你說什麼?」
為什麼是這樣的結果?難道於年執念,終究比我更重要嗎?
「魚瑤,我修行千年只為入佛門,大佛說人間情事便如同花朵,總有凋謝之期。我走得這一遭亂世,全當做歷練罷。」
「那我呢?我又算作什麼?」
他避開我的視線:「魚瑤,重建擒蒼谷,你重責很大,兒女情長不足為重………」
呵……不足為重?
是啊……不足為重。
我三身血肉的愛,成為他入佛門的跳板,當然不足為重了。
在他心裡,又有什麼才是重呢?
他轉身離去,決絕背影成就我此生第二次莫大的恥辱。
尾音
「你應當知道,那佛養血肉,只有十年陽壽吧?她靠呢絨草,已延了多年壽命,但佛門不能對此置之不理。」
寬敞的佛門內,一襲白衣長跪在冰涼的荊棘地上。
重重一叩,他乞求道:「我願在佛門行苦役千年,只求大佛給她長壽。」
「你果真要如此?你明明知道,我本想收你做弟子的。」
那清冷聲音苦苦一笑:「大佛垂青,但弟子已經無緣佛門了。」
所謂玲瓏色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當真是要將心掏出來,才能表明自己的決意。
大佛無奈,唯有應答。
此後,佛門空長,寂寞深深。
那截身影經常半靠在佛牆口,聽外面的聲音,哪怕聽到一絲擒蒼谷的消息,他也是開懷的。
他餘生動盪,只為繼了那一場相思。
「我最後才記起,原來你眉心的那道吻痕,是我留下的。只是,魚瑤……你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我以佛養血肉重活那日,看見你趴在佛門外睡覺。
你那樣安靜,就像一個孩子,所以我悄悄地偷了這個吻。
如今想來,這可能是你留給我唯一為繼恨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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