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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我吼得聲嘶力竭。
為什麼，為什麼我從前不會利用他的愧疚，讓他做更多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我從前只想着逃離皇宮，逃離他的身邊。
我後悔了。
可是，好像太遲了。
20
我的生辰那日，身體極速衰敗。
我嘔血了。
我卻覺得，如果能在今天死去，家裡人以後只需在每年我的生辰日難過一次。
一次就好。
總比每年清明、中元兩度祭拜要好。
我，是孝順的。
我閉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恍惚間，我聽到熟悉的聲音。
「桑億，你別離開我。」
「我們生同榻，死同穴。」
梁丘鴻信緊握着我的手，哭得像個孩子。
他哆嗦着從懷裡掏出一個金戒子。
他想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可不管怎麼試，戒子都會滑落。
我的身體太瘦了，只剩下皮包骨，承受不住這戒子的重量。
他哭着說：「桑億，我是真的愛你。」
「我怎麼會不愛你呢？」
「你那麼鮮活，那麼熱烈，那麼愛我。」
「我們曾經那麼快樂過。」
「桑億，別丟下我，求你了。」
我緩緩睜開眼，視線已有些模糊。
「你……」
我每說一個字，都耗費極大的力氣。
「你……滾……開……」
我從未向任何人低頭。
在他不再寵愛我的時候，我沒有認輸。
他搶走我的一切的時候，我沒有求饒。
可是，那一次，我求他了，求他不要帶走我的貓。
他沒有答應。
是我死了。
「是你……」
「是你……殺了我。」
「你……不配……說……愛我。」
他拼命搖頭，淚水飛濺。
「不是的，不是的，桑億，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我只是太生氣了。」
「我只是想讓你服個軟。」
「桑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那樣對你。」
「桑億，你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
「只要你醒過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桑億，我求你，再愛我一次。」
「桑億……」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模糊到看不清他的樣子。
耳畔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小到我幾乎聽不見。
只有貓的細碎叫聲，越來越清晰。
一定是它來接我了。
只有它，才會帶我離開。
「梁丘鴻信……」
我拼盡全身力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不愛……你了。」
「我……只覺得……你……噁心。」
「我……求……你……」
「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見……」
我閉上了眼睛，再也睜不開。
他瘋狂搖着我的身體。
「桑億，你醒醒，醒醒！」
「不要睡，不要睡！」
「我求你，再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
21
阿薇把我的小病貓燒成灰，裝進了我的棺槨里。
算是完成了我的遺願。
我爹來了。
他來宮裡跟梁丘鴻信請辭。
他說，他不想再做這個鎮國侯了。
也不想再為大齊鎮守邊疆了。
他說，他只有兩個兒女。
他說，他年紀大了，想辭官回家養老。
他說了很多很多。
最後一句是：「我閨女沒了，皇上，我閨女沒了啊！」
「您可知道，我有多麼疼愛我閨女？」
「我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就這麼沒了啊！」
「皇上，您可曾看到過桑億胳膊上的傷？」
「那是她自己拿簪子劃的啊！」
「她不敢讓人看見，就劃在胳膊上，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啊！」
「她不敢告訴別人，只敢告訴我。」
「皇上，您可曾見過她胳膊上的傷？」
「您可知她為何自殘？」
我爹抹了一把眼淚，哽咽着。
「她自殘，是因為她不想活了啊！」
「她不想活了，皇上！」
「她不想活了，皇上！」
我爹吼得撕心裂肺。
「我費盡心思讓她活下來，可她不想活了！」
「皇上，您知道嗎？」
「都是您，都是您害死了她啊！」
我爹帶着我的棺槨，離開了皇宮，回到了邊塞。
我哥沒有來送我。
因為他在戰場上假死，此時正在來邊塞的路上。
他不能讓別人知道他還活着。
大齊的猛將逐漸凋零，我哥成了頂樑柱。
邊關失守了。
兩年後，皇城也被攻破了。
敵軍在皇城裡，搜到了梁丘鴻信。
他連逃跑都不會。
他潦草地死在了貴妃的寢宮裡。
死的時候，手裡緊緊握着一個帶血的荷包，和一枚金戒子。
據說，那枚金戒子是他花了大價錢，從一個高人那裡求來的。
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可笑。
真是可笑。
這世上哪有這種東西呢？
如果有，我和我娘怎麼會死呢？
敵軍把他的遺物私吞了。
他的屍身被丟在了亂葬崗，被野狗分屍了。
我哥說，他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真是可憐。
我哥說，他死的時候，一直在哭，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
他說，桑億，我愛你。
他說，桑億，你別走。
他說，桑億，我求你，再愛我一次。
真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我爹在邊塞遠離人煙的地方，養了成群的牛羊。
每天，它們都會在我墳前咩咩叫。
我爹說，這是用來慰藉我的亡魂。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啊！
我已經不在意這些。
我早已投胎轉世。
我早已不記得前塵往事。
我只是隱約覺得，上輩子的事，像是一場夢。
一場永遠不願意再回想起來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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