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夢,空醒來以後一直沒有再睡着。因為怕翻來覆去影響了上鋪的行秋,他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睜着眼直到天明。
學校是七點鐘準時響起音樂,中間有二十分鐘的洗漱時間,七點二十就要到操場集合,準備跑步。
空看了看表,自己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個小時了。宿舍剛剛來電,旁邊的手機傳來了充電中的提示音。少年抬眼,看着手機屏保上笑得燦爛的女生,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翻身起床,關掉了自己六點半的鬧鐘。
如果出去的遲了,會跟住在樓下的alpha們一起經過樓梯出宿舍樓,特別擁擠。旋轉的樓梯,大量alpha的信息素混合着貼在皮膚上,會讓應激症患者很不舒服。所以空都是早些下樓,先把書包放到教室,再看半小時的書,這才去晨跑,儘量避免和異性的信息素有直接的接觸。
今天早點起吧,正好有個英語小測。
拿出洗漱包的時候,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水卡,猶豫了一會兒,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睡得香甜的舍友,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再儘量不發出聲音地合上。
魈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傷處路過洗漱間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那一排水池前的少年。空背對着他,正在編頭髮,平日裡被金色阻擋的地方露出了一截潔白的脖頸,淺淡的底色襯得那片嫩粉愈發柔軟。察覺到自己目光落在了不該看的地方,魈趕緊垂下頭,看了看他面前的洗漱用具。
他沒跟舍友借水卡嗎?面前的杯子和盆裡面都沒有打水。
alpha抬起手,準備叫他一聲。但是聲音到了嘴邊,他又遲疑地停下了。
前座……叫什麼來着?
就在遲疑的一瞬間,眼前的小omega已經把頭髮甩在了身後,擰開水龍頭,捧了一把冰涼的水就撲在了臉上。那一瞬間原本順從彎在頭頂的呆毛突然立正,隨着胳膊上的肌膚明顯一抖,原本看不出來的小絨毛都繃直了,像只炸起毛的小兔子。
……有點可愛。
喉結上下動了動,把話語卡在了嘴角。魈看着眼前手忙腳亂摸到毛巾趕緊蓋在自己臉上的omega,第一次緩和了一些平日凜冽的目光。
只不過僅僅持續了幾秒,他就垂下了眼。
洗漱區還有其他人,有一個好像正在往這邊看,自己又不知道前座的名字,這時候貿然還水卡好像不太禮貌。
魈把抬起的手慵懶地插進口袋,轉身下樓。
聽到身後似乎有聲音,擦乾淨臉的空疑惑地回頭看去,和一束不善對上了視線。那人也是一個omega,此時他站在熱水器旁邊,看着自己的目光幾乎要把人吞噬。
「?」空疑惑地歪頭看了看,那個omega手裡的杯子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一直在輕微的顫抖,不過對視了幾秒,很快對方就轉移了目光,回去繼續洗漱。空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伸手拿起了牙刷。
這把臉洗得真可以說相當精神了。空揉着冰冷的臉頰回到宿舍的時候忍不住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舍友的髮絲,告訴他自己先下樓集合了。行秋拽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六點零八。
「我說,你是真勞模。」學習委員掀開帘子,睡意矇矓地看着空收拾書包。「這麼早,你避人也不用這麼個避法呀。」
「今天有二外小測。」空仰起頭,笑着跟他說話。「我過去背背單詞,在宿舍容易犯困。」
「好吧好吧,唔……待會兒快七點再給我打個電話,我要眯一會兒。」熟知自己賴床心理的行秋也知道空是怕在宿舍學習打擾到他睡回籠覺,揮了揮手,藍色的身影又縮了回去,團成一團。「小測什麼的,讓它隨風而去吧……」
空低聲笑了笑,拿起書包,順便幫行秋把鑰匙和今天要用的書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那我走了。」
「哦對了,不要去班裡學習哦。」行秋重新探出頭來。「今天是檢查衛生的日子,你比值日生去得早,一旦哪裡不合格,你要背鍋的。」
「知道啦,你睡吧。」空彎了彎眼睛,給他關上宿舍門。
秋日的早晨還是有些冷的,沒有人會這麼早來霧氣未散的操場。空站在領操台上的集合點輕聲念着單詞,乾淨的少年音落在秋日的清晨,像朝陽一般清澈又明亮,因為周圍的牆壁比較厚重,角落折射回來,帶了些如夢似幻的迴響。
「considerable……considerable……唔……」空微微皺眉,有些遲疑地看着自己手裡的筆記本。「……什麼意思來着……體貼的?」
「那是considerate。」平靜的聲音從身側響起,空嚇了一跳,回身看過去,墨綠色的alpha就站在他身後,手插在口袋裡,面朝操場,目光淡漠地看着眼前的跑道。「considerable是相當多的意思,a considerable income,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肉眼凡胎,眼見未必為實。]
魈側過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呆愣住的金髮omega,放輕了聲音:「你記錯了。」
「啊!」從恍然中猛的回神,空顧不得剛剛耳邊傳來的聲音,趕緊低頭翻自己的筆記。魈的目光跟着落在那厚厚的紙張上,上面用乾淨整齊的字體分門別類地記着每天上課的要點。空很快找到了一頁,看了看上面特別用紅筆標着的一段話。「果然……唔,我不該犯這個錯誤的。」
呆毛微微的耷拉下去,幾乎貼在了髮絲上。魈愣了一下,空站在欄杆邊,很認真地把書籤改到這一頁,準備回去重新複習。晨光中他的手指和昨夜的又不一樣,從白玉一樣的冷色變成了藕節的淺粉。因為本人纖瘦的原因,omega的手指也是細長的,搭在淺黃色的紙張上,顯得異常柔軟。
「謝謝你呀,同學。」空抬起眼,看着眼前的alpha,真摯地跟他道了一聲謝。
他的家庭情況有些特殊,首都的學費和物價,原本是他夢中都奢望不起的。
但是首都學校來招生的時候,那位叫凝光的女士給他和妹妹許諾出了非常豐厚的獎學金。一中大考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如果每一次都能拿到前三名,生活上再緊一些,攢出兩個人公立大學的學費綽綽有餘。
來這裡以後,也有一些善意為他提供了幫助,因為兩個學校進度不同,行秋組織了自己的朋友專門幫他整理了一套筆記,只不過,學習委員大人雖然成績不錯,那兩筆字卻……
「魈。」察覺到他話中的真誠,面前的alpha停頓了少頃,扭過了頭,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遠方。空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看着他。
見對方並沒有反應過來,alpha的聲音平和中帶了些許的無奈:「我叫魈。」
他……這是在跟我介紹他的名字?
他不是討厭omega嗎?
「抱歉,我剛轉來到學校,同學和名字還不是很對得上號。」空跟他伸出手,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眸笑成了一彎月牙。「你的名字很好記呢。」
魈被他眼中的光斑一晃,有一剎那的失神。眼前的少年說話非常妥帖,給人的感覺溫暖而舒適,也帶着幾分疏離和客套,是恰到好處的距離感。他不忍心拒絕空的示好,遲疑了半晌,他的手在口袋中用力摩挲了一下,伸了出來。
「啊……」看到他的猶豫,空也反應了過來,魈是不願意跟omega觸碰的,他一直都跟其他人保持着距離。自己這個動作也許在同性別那裡友好,但是對一個alpha來說有些冒犯了。
好尷尬,接下來該怎麼做,收回來會顯得自己很沒禮貌吧。
讓空沒想到的是,alpha竟然真的抬起手,輕輕地跟他碰了一下指尖。
觸手冰涼一片,魈皺了皺眉,他還沒暖和過來嗎?
「你的水卡。」接觸轉瞬即逝,面前的alpha收回了手,重新揣回口袋裡。「我沒帶來晨跑,去班裡還給你。」
「嗯?哦,沒關係的,我可以借舍友的。」空很快收起了自己眼眸中划過的一絲驚訝,跟他笑了一下。看到面前的人重新打開了筆記本,開始複習今天的小測,魈也不再說話,卻也沒有離開。他站在欄杆前,聽着耳邊清脆利落的背讀聲,默默地出神。
晨風吹開了alpha墨綠色的髮絲,划過他乾淨的臉龐。另一隻手在口袋裡動了動,輕輕捏了一下放在裡面的硬卡。
可能是因為接觸很短暫吧。alpha面無表情地想。
地上有一攤積水,就在兩個人的身後。是昨天晚上清潔工打掃這裡遺留下來的水窪,默默地映照着晨光熹微。一陣風過,水面盪起一層碧波,兩片黃色的披風末梢突然出現在倒影中,尾部金色的圓球輕蹭着一根紫色的飄帶,遮住了原本天空中潔白的雲朵。等風停下,那奇怪的裝飾也就消失不見。平靜的水面依然倒映着鋼筋水泥的大樓,一如往日。
如果沒注意到那片小小的倒影,整個看台上,就只能看到穿着學生服的兩個少年,一個正在低頭輕聲念着書,另一個直視前方,沉默不語。
每天的晨跑都是體委帶隊的,一共繞着操場跑四圈。中間還要跟着廣播大聲地背誦課文。秋日的冷風灌了一肚子,很多omega從第二圈開始就陸續退出了隊伍,站在操場中央,等待alpha們跑完。
四圈跑下來,隊伍里日例哀嚎一片。
魈一向是不會管的,一班是打頭班,速度不能放下來,不然會被廣播點名。
墨綠色髮絲的少年alpha一個人站在原地,勻速跑了四圈,對他而言僅僅是呼吸急促了些。他插着口袋,用左腳腳尖點在身後,輕輕磕了磕。旁邊很多omega都向他投來視線,魈淡漠地看着眼前的跑道,抬手把校服往上拉了拉,準備去拿書包離開。
有點累,昨天消耗的體力太多了,沒恢復過來。
身後傳來老師表揚同學的聲音,聽到有三個omega堅持下來了,魈有些詫異地偏過頭看了看,金色的身影凝固在視線中央,此時的空微微屈膝,手撐在膝蓋上,有幾滴汗水從他的臉頰處滑落下來,被他抬手擦去。行秋快跑過來看他,不知道說了什麼玩笑話,等老師背過身點名,空抬起胳膊給了他一胳膊肘,笑着直起身。
魈收回目光,走過去拎起書包帶。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指,剛剛他就是用了這隻手,碰了一下那個omega的指尖。
沒有任何異色。
「……」魈反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了看跟行秋說着話的金色身影,輕輕眯了眯眼睛。忽然,他回頭看去,在他的側後方,有個omega正盯着空的側臉,目光有些陰沉。
Alpha不易察覺地輕輕皺了皺眉。
空從衛生間洗過臉回來的時候,魈已經在自己座位上趴下了。書包散散地掛在桌側,腿和胳膊都很好地收斂在自己的地盤,看着像一隻窩在樹上的小鳥。
聽到他回來的動靜,alpha抬起了頭,輕輕地動了動手指:「水卡放在桌洞裡了。」
「嗯,不需要了嗎?」空靠在椅背上,壓低了聲音跟他說話,儘量不打擾別人早自習。魈搖了搖頭,重新趴回了肘彎里。看他這樣,想起昨天三點鐘他才回來,空也就沒再打擾他,而是把帘子往自己這裡拉了拉,給他擋住陽光。
魈就那麼安靜地睡了一整節的早讀,直到英語課講得差不多,老師說準備周測,他才被自己盡職盡責的前桌叫醒。
空剛剛轉學過來,還不太了解班裡的情況。拿到發過來的卷子以後,發現是最後一張,他就回過身,把卷子放在魈的手邊,戳了戳他的胳膊,看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這才自己起身,走到講台邊又要了一張。
英語老師被他這行雲流水的一套驚得說不出話來,目光和從睡夢中被叫醒還有些茫然的少年對上,下一秒已經看到了「你沒事弄什麼周測」這八個大字出現在那片赤金色中。
他責備我?小鳥翅膀硬了?他居然責備我?
英語老師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她從講台上站起來,踩着精緻的鞋子慢慢悠悠地順着走廊緩慢地溜達,看似不經意地打量着班裡的每一處裝飾。時不時地,她還會還低下頭,輕輕敲一下某個學生的桌子,示意他好好答卷。火紅的頭髮扎在腦後,隨着她輕盈的步伐晃來晃去,顯得有些俏皮可愛。
等走到最後一排,確信沒人注意自己這邊,這位年輕的英語老師突然轉過身,那雙漂亮纖長的手指合十,跟獨立在角落裡還在揉太陽穴的人影笑着做了個「我錯了」的手勢。
魈最後用手指點了點腦側醒盹,涼薄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掃了一圈自己手裡的答卷,慢吞吞地伸手叩了叩桌子,輕聲問了一句有塗卡筆嗎。
空並沒有注意到老師就在身旁,正在專注看題的人思路被身後的聲音打斷,也沒有回頭,只是伸手拿了自己筆盒裡備用的一根塗卡筆,檢查了一下鉛芯,反手遞了過去。
英語老師也從自己纖細腰肢上掛着擴音器的小包包里翻出了一根塗卡筆,遞到他身旁。
魈原本伸過去拿的手指一滯,換了個方向接過了空遞過來的筆,輕輕在手裡轉了一圈,低頭開始答題。
本來就因為他開口要塗卡筆而驚訝的老師這下更激動了,小姑娘顧不得對方拒絕了自己遞過去的筆,抬手捂住了嘴唇,那雙薰衣草色的眼中滿是感動。直到魈被她的目光盯得忍無可忍,抬眼示意她趕緊回講台上去,老師才恍然醒悟,趕緊轉身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檢查其他人的試卷。
「鍾——離——先——生——!」下課鈴剛響起不久,辦公室的門就被飛快推開了,英語老師抱着一大摞試卷像風一樣卷進來,徑自奔向最裡面的一張桌子。
正在座位後看書的一位年輕的老師平靜地抬起頭,看向衝進來的小姑娘,因為激動,女孩的臉上都有些微微地紅,她眼眸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剛剛在課堂上發生了什麼驚天地的大事一樣。
「怎麼了,應達?」
「鍾離先生!您看!」英語老師激動地從一堆試卷的最上方摸出一張,擺在桌子上。旁邊的另一個姑娘似乎也非常感興趣地湊過來,圍在桌子邊。「是魈的卷子!他今天答我的英語小測了!」
「什麼?!」旁邊的班主任本來正聚精會神地在電腦上敲着ppt,聽到這句話,趕緊推開凳子兩步走過來湊上前,在確定名字一欄確實是魈本人所寫以後,那雙紫色的眼底湧上了難以置信的光。「我的天,我在做夢吧!」
「不光如此,他今天……」
「呼。」揉了揉發脹的頭,魈想都不用想應達剛剛都沒布置作業就沖了出去,現在肯定已經把自己答了她的英語周測這件事宣揚得滿世界都是。看了一眼前面仰着頭跟行秋互相對答案的身影。alpha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趴了下去。
這周不用回去了。
「真的嗎?遠不遠啊,晚上回來遲了,宿管阿姨又要暴跳如雷了。」前桌的聲音鑽進耳畔,是清脆爽朗的笑意。魈微微睜開眼,看着面前的牆壁出神。
「是真的哦,有好多二手書呢,陪我去逛逛吧好不好。」行秋舉起兩根手指,對天發誓。「我這次一定一定不看過頭,六點就回來,真的,我叫重雲跟咱倆一起,看上就買,買完就回,他只用幫忙拎東西。」
「好吧,反正如果被罰跑圈,你也逃不掉。」空笑着把筆放回筆盒,拿出下節課的書來。「早上開場就去吧,我對你還是沒什麼信心。」
「空,你不能這樣……」
原來他叫空啊。
魈閉上眼,他突突跳的神經已經無法支撐他繼續聽下去,腦仁疼的厲害,前排的兩個人再說起要去的地方的名字時,他的意識已經沉入了黑暗之中,沒有聽清。更沒有注意到,他前桌的前桌此時正用鏡子看着自己前桌的臉,眼中的憤怒和嫉恨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
注意到後桌再次安靜下去,空又把窗簾往前拽了拽,再過一會兒就是正午,太陽很燙,接下來的一整天沒有考試,讓他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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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個孩子?」
「對對對就他,挺可愛的長相呢,哎呀別擠我。」
「是個omega吧?好像是個omega。他不是對omega過敏嗎?」
「不一定吧,金鵬不就是看上去就像個omega的alpha,雖然長得挺好看,但是個子太矮了。」
「……你快挨揍了,浮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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