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還得從一年半前說起,當時湯文山還沒來PINK呢,酒吧有個熟客一直追我,我反正也挺無聊的,就在一個休息日答應跟他出去吃頓飯,當時吃的街邊燒烤,二百來人,老熱鬧了,咱混酒吧的能不喝酒嗎?況且只是啤酒,當時就吃啊喝啊聊啊,一直坐到半夜一兩點,我腦袋有點暈乎,也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環境是個模子,人是塊泥,在酒吧里混久了,對性就會看得很淡,回到老家,也還是那個一套睡衣過冬、出門都是蓬頭垢面的村姑,要是到了學校,又自然而然會把自己捯飭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廢話有點多,總之那晚我知道接下來我要跟他去酒店,我挽着他的手朝他的車走過去,那是一條沒頭沒尾的胡同,黑漆漆的連盞路燈都沒有,我催他打開車燈,車后座突然躥出來個人把我摁在車門上,倆男的往出一站我就知道這王八蛋耍我,我當時都認命了,尋思不就那點事嗎,然後,一道聲音從天空飄下來,又綿軟又堅硬,『你們放開她,我已經報警了!這裡離派出所很近的!』我使勁往後扭頭,看到她站在一扇亮光的窗子裡,像天堂驟然為我打開了一扇窗戶,一位天使站在那裡保護我,『救命啊!警察叔叔!有人搶劫!』她大聲喊,倆畜生真叫她喊慫了,鑽進車裡一踩油門溜了,我穿過馬路跑到她的樓下,她對我說『麻煩你等一下。』我仰着頭乖乖等在那裡,好像也就幾秒鐘的工夫,又好像時間很長很長,我生怕她消失不見了,但她又出現了,兩手托着摺疊得四四方方的衣服朝我拋下來,『換上衣服快回家吧。』她跟我說,那麼溫暖,我從沒見過那麼溫暖的人,你們知道她給我的是什麼衣服嗎?是大學校服!她把她香噴噴、藍條鑲邊的白色校服給了我這樣一個陌生人!一個婊子!一個毫無存在的賤貨!」
杜棗淚流滿面。
「她是宋箏?」
「對。」杜棗歪着腦袋將淚水鼻涕蹭到袖子上,「宋道全的女兒。他配不上那麼好的女兒,真的。」
「為什麼?」
「往下聽你就知道了。」
自從幹了夜場,杜棗很少能分明地感覺到四季的變化,晝夜顛倒,出門打車,從車上下來走幾步鑽進酒吧,時時刻刻被空調的冷風熱氣吹着烘着,少有不舒適的時候。
艷陽天,春風猶寒,花香馥郁,杜棗拎着一個牛皮紙紙袋,袋子裡是疊好的大學校服,徘徊在燦陽小區大門外,滿手心的汗,不敢往衣服上擦,來前她專門點了淡妝,在最近的商場裡買了一件最聖潔最保守的純白長裙,外面套一件淡棕色的西服外套,腳踩一雙深棕色的短筒靴,掃去一身的風塵氣,來見她心中的姑娘。
其實那晚對方身後燈光明亮,把她整個兒地罩住,正面反倒被襯得尤其昏暗,她根本沒看她的模樣!
但她從未懷疑過如此此時對方迎面走來,即使不說話,眼神稍一接觸,她立刻就能認出她這一點,燦陽小區建成十數載,算不得老舊小區,奈何門臉太破,安保疏鬆,底商混亂,居民樓外立面斑駁,看起來起碼歷經了二十年的風霜。保安亭里五十來歲的保安大爺看她在大門口晃悠了兩個多小時,十分好心地拉開窗子,擺擺手,「小姑娘你找人啊?進去找吧,咱這兒不用登記,進出自由。」
「啊……不用了,謝謝,我在等我的……朋友。」她微笑,是發自內心的那種,特別說到最後兩個字時。
這位讓她一等就是三天,不是連續三天,酒吧有酒吧的規定,每周看情況自行挑選一天休息,當然,不休息也行,全憑自願。所以她大約每隔一周來一趟,每次都是那身打扮。
第四周她早早來到,啃着豆腐餡包子接了通電話,鎖屏後正要把手機揣進兜里,眼神一晃,把手機送回到眼前,周三,「啊!」她捶打着自己的額角,「人家可能在學校上課呢!」
白來一趟,轉身招手打了輛出租車,坐進後排,司機師傅隔着透明格擋問,「美女去哪兒?」
「尚……上經貿大學!」
「得嘞!」出租車掉轉車頭,開出不到五米,又聽她慌裡慌張改口,「不不不,師傅咱還是先回尚都小區,平安路上的那座,我得回家換身衣服。」
「沒問題。」司機師傅格外爽朗,「小姑娘上大幾啊?聽口音不像本地人,普通話這麼標準,大三?大四?」
「哄」地臉上就燒起來,滾燙滾燙的,含糊不清地答,「差不多。」
專程回家換上的是一身最最尋常又極少穿的衛衣牛仔褲運動鞋,洗去妝容素麵朝天往全身鏡前一站,青春活力,盤靚條順!驕傲罷又羞赧地捂住臉側傾身子,整個人擰成了麻花。
中午時分,大學門口人來人往,杜棗站在一邊心如擂鼓動彈不得,生怕走出一步就被人看出平常做的什麼行當,又不知為何,她規規矩矩立着還是有人頻頻回頭看她,她打開手機的自拍模式,臉上不髒牙縫沒菜,看她做什麼?她愈發緊張了,目光到處飄,不敢與人眼神接觸,擔心被人看出心虛,但有這樣一個女孩,穿着高領毛衣,視線在她身上落定又蜻蜓點水似的移開,極力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唯恐讓她本人覺得不舒服,她心頭怦然一動,追上那女孩,輕輕扯動她的袖口,女孩回頭時十分詫異。
「為什麼看我?」
「呃⇗對不起。」被當場抓住的賊似的,她的小臉「蹭」地紅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怕,我站在那裡老是有人盯着我瞧,搞得我渾身不自在。我身上有哪裡不對勁嗎?」
女孩低頭笑,「因為你好看呀。看到好看的人,不管男生女生,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是嗎?你也好看。」她歪頭打趣。
「宋箏——」有女生成群結伴從校門口走出來,女孩回過頭,眯着眼睛聽她們說,「下午的古典文學幫我們答個到唄。」
「呃⇘好。你們把名字發到我微信上吧,我怕我記不清。」
女生們揮揮手笑嘻嘻離開了,杜棗湊近女孩的臉,「你近視?」
「呃→嗯。」
「多少度?」
「嗯……700來度吧。」
「三米之外人畜不分?」
「嗯,差不多。」
杜棗「噗嗤」笑出聲來,「那你要好好看路,千萬別摔倒了。」
「嗯,謝謝。」
她私心把那套校服留下當作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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