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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接到媽的電話，我買了當天的機票，趕了回去。
醫院裡，看到媽憔悴的模樣，還有那雙長滿繭子的手，我心裡一陣難受。
「媽，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媽笑了笑：「怕什麼？早晚都要生病的。」
「再說了，我怕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你了……」
我低下頭，鼻子酸酸的：「怎麼會沒機會呢？」
「我不就出去半年嗎？又不是不回來了。」
媽嘆了口氣：「那誰說得准呢？」
「你一年回不來，我都不奇怪。」
我擦了擦眼淚：「媽，咱去大醫院看看吧。」
媽搖搖頭：「不用了，花那錢幹什麼？」
「我都六十多了，折騰不動了。」
我安慰她：「沒事，我有錢，我帶你去。」
轉院的時候，爸死活不同意。
「去什麼去？花那麼多錢，最後人還不是沒了？」
我冷冷道：「花你的錢了？」
爸瞪着我：「你有錢，你出錢，你當然不怕了。」
我盯着他：「你的錢不是我的錢嗎？我憑什麼不能花？」
爸愣住了。
我轉身走了。
醫院裡，我跑來跑去，給媽辦手續。
忙了半天，回到病房，卻看到媽坐在床上抹眼淚。
我走過去：「媽，你怎麼了？」
媽拉着我的手：「小燃啊，咱們回去吧，我這兩天突然感覺好多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在這裡住着，一天得花不少錢呢。」
「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回去上班吧。」
我看着她：「媽，要是生病的是我弟弟，你還會這麼想嗎？」
媽臉色一變：「你，你什麼意思？」
我淡淡道：「我要是弟弟，你早就帶着他轉院了，哪怕借遍所有親戚的錢，你也不會放棄給他治病的。」
媽生氣了：「你，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我盯着她：「媽，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結婚嗎？」
媽不敢看我。
我笑了：「因為你重男輕女。」
「因為你覺得我不如弟弟。」
「因為你覺得我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了。」
「因為你覺得我幫不了你。」
「因為你覺得我掙的錢，都不如弟弟給你 100 塊來得珍貴。」
媽低下頭，小聲道：「我，我沒有……」
我嘆了口氣：「媽，你知道嗎？我來這裡之前，已經好多年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我上班的時候，天天吃泡麵，因為沒時間做飯。」
「我下班的時候，就在公司門口的小飯館吃，因為回家做飯太麻煩了，一個人吃不值得。」
「我來這裡之前，已經忘記肉是什麼味道了。」
媽抬起頭，眼圈紅了：「你，你怎麼不早說呢？」
我笑了：「我說了，你會聽嗎？」
「你會關心我嗎？」
「你不會的，你的眼裡只有弟弟，只有爸。」
「媽，你知道我為什麼三十多歲了，還沒談過戀愛嗎？」
「因為我不敢，因為我覺得我不配。」
「我這麼努力工作，卻還是掙不到多少錢，我這麼努力工作，卻還是得不到你的認可。」
「我這麼努力，都得不到你的愛，那我談什麼戀愛呢？」
「我那麼努力，都得不到你的認可，那我還有什麼價值呢？」
媽哭了：「小燃，我，我對不起你……」
我搖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不愛我而已。」
「你不愛我，我不怪你。」
「畢竟……」
「愛是我們爭取不來的。」
媽哭了。
我很平靜。
這些年，我哭過太多次了。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媽住院的第三天，弟弟帶着孩子來了。
看到我，他臉色很不好看。
「你回來了？」
我點點頭。
他盯着我：「你回來幹什麼？」
我看着他：「我回來幹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弟弟怒了：「這是我家，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
我點點頭：「這也是我家，我也是愛來就來，愛走就走。」
弟弟不說話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冷冷道：「聽說你把房子過戶給自己了？」
我淡淡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弟弟咬着牙：「你花着爸媽的錢，買房子過戶給自己，你可真夠要臉的。」
我盯着他：「我花爸媽的錢？」
「我花爸媽的錢，給他們買車，給他們買房，給他們養老。」
「你呢？你花爸媽的錢，給爸媽買過什麼？」
弟弟怒了：「我花爸媽的錢天經地義，你憑什麼花爸媽的錢？」
我點點頭：「對，你說得對。」
「那這房子我也不該買，我該把房子給爸媽，讓他們給你，對不對？」
弟弟不說話了。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拉着孩子走了。
孩子走到病房門口，突然轉過頭，朝我做了個鬼臉。
我笑了。
這就是我的家人。
……
媽住院的第十天，我接到了公司的電話。
「夏燃，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請了一個月的假。」
「你儘快回來一趟吧，這邊有個項目需要你處理一下。」
我猶豫了一下：「能不能讓別人處理？」
領導不高興了：「夏燃，你不要因為公司批准了你的離職，就不把公司放在眼裡。」
「這個公司離了你照樣轉！」
我淡淡道：「劉總，我什麼時候離職？」
領導愣了愣：「下個月 3 號。」
我笑了：「那就是說，我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您着什麼急呢？」
領導掛了電話。
我嘆了口氣。
又要找工作工作了。
……
媽住院的第十五天，病情惡化了。
醫生把我叫出去，說了很多專業術語。
我聽得頭暈腦脹。
最後，我擺擺手：「您直接說吧，我媽還能活多久？」
醫生搖搖頭：「不好說，快則一個月，慢則三個月。」
我點點頭：「好，謝謝。」
回到病房，看到媽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樣子，我鼻子一酸。
我走出病房，來到走廊里，點燃了一支煙。
其實我從來不抽煙，但自從上次跟孟西吵架後，我就開始抽了。
我很討厭煙的味道，抽完以後嗓子很難受。
但我忍不住，我太痛苦了。
只有抽煙的時候，我才覺得痛苦能減輕一點。
抽完三根煙，我走進病房。
剛推開門，就聽到媽在說話。
「你們不要勸我了，我不想治了。」
「我都活了六十多年了，也活夠了。」
「再治下去，也是浪費錢。」
幾個護士對視一眼，嘆了口氣，走了。
我走到媽身邊，拉着她的手：「媽，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
媽看到我，眼圈紅了：「小燃，你瘦了。」
我笑了笑：「沒事，我減肥呢。」
媽盯着我：「你是不是一直沒睡覺？」
我搖搖頭：「睡了，睡得可香了。」
媽不說話了。
我笑着看着她：「媽，你相信我，我能湊齊醫藥費的。」
「你安心治病就行了。」
媽搖搖頭：「小燃，我問你個事。」
「如果生病的是你，你治嗎？」
我愣住了。
我看着她：「媽，你什麼意思？」
媽嘆了口氣：「你要是自己得了這種病，你還會花這麼多錢治病嗎？」
我沉默了。
我會嗎？
我應該不會吧。
我沒錢，也沒人幫我出錢。
我治病，只會拖累別人。
我不會治的。
但我不想這麼說。
我笑着看着媽：「我會治的。」
「哪怕砸鍋賣鐵，我也要治病。」
「畢竟……」
「我不想死。」
媽哭了：「小燃，我，我對不起你……」
我搖搖頭：「媽，你沒有對不起我。」
「畢竟……」
「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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