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毛病是他小時候就有的,當初蔣太太帶着他看了好多醫生,他還差點死了。這件事,我是知道的,蔣太太曾告訴過我。
算命的先生說,周恆和她的情分淺,她留不住他。
所以,最後,蔣太太求青雲觀的師傅收留了周恆,希望能救他一命。人在無助的時候,什麼都願意相信的。
所幸的是,周恆的確活了過來,並且在青雲觀生活了這些年。
但算命先生另一句話,也讓蔣太太一直心中擔憂,那便是即使小時候能倖免,怕也是活不過二十八。
周恆在觀里多年未曾舊病復發,沒想到從我家回來後,竟然就突然又開始流鼻血。
有時,止也止不住。
蔣太太都快急瘋了,給他找了好多名醫,最貴的醫院,都檢查不出具體的原因。大家都覺得當年算命先生的話怕是要應驗了。
黎香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他拜託黎香來告訴我的。
黎香雖然不喜歡我,但確喜歡周恆。看到他那樣,心中很是難過。
周恆這些日子經歷了什麼樣的心情變化,我簡直無法想象。我知道,他是怕耽誤我的一生,可他又可曾想過,我錯過他的這一生,該是有多遺憾。
「我只遠遠地看看他,好不好?」
我幾近哽咽,淚目的視線看不清小陳道長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已經壓抑到了極致:「凌居士,汪必這樣?周師兄說,你們的緣分盡了了,該放手就得放手。」
「我不放手,不會放手。」
壓抑的情緒崩潰,我大聲地吼了出來:「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我哭得肝腸寸斷,拉着小陳道長的胳膊,泣不成聲。
在這樣莊嚴的地方,我失去了理智,顧不得別人怎麼看我,也顧不得神明將要如汪懲罰我。
我只想見周恆,我想告訴他,即使接下來的路不長,我也要陪着他走完餘生。
小陳道長任由我拽着,他的眼睛濕潤了,只是看着我,那麼無助地看着我。
我哭得快暈厥過去,我推開小陳道長,衝到一旁的房間,一間間地推門進去,可惜我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應該是知道我來了,故意避開我。
我徹底崩潰了,癱軟的身子搖搖欲墜。我這個樣子估計跟瘋子沒什麼兩樣,撒混耍潑地要見周恆,連我自己也不認識這樣的自己。
小陳道長終究是心軟了,過來,輕輕扶起我,只聽得他長吁一聲:「凌居士,你隨我來吧,周師兄在清音閣講經。」
他這是願意帶我去見周恆了,我站起身來,迫不及待地跟在小陳道長身後。
周恆,為什麼要躲着我?
眼看就要看到周恆了,我的心噗通直跳,他見到我會是什麼反應?是不是像上次一樣淡定從容。
短短的路程,我的心千轉百回,想了無數種可能。
裊裊的梵音從上空飄來,觀宇高高聳起的廊檐一角,直入雲霄。
鈴鐺清脆的聲響伴隨着梵音,讓我的心更亂。
我每踏上一步台階,便覺得沉重無比。
周恆就在裡面,我就快見到他了。我又害怕又緊張,馨鐘敲響,每一下都敲擊在我心上。
我終於踏上最後一步台階,殿堂內外,不止隔着一道門,還有好多信眾。
他們跪地習作,跟着周恆一起念着:「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
我輕輕地進去,坐在角落,就像其中的一個信眾一般。
透過人群,我看到周恆坐在他師傅的左邊。那張熟悉的臉,離我這麼近,卻猶如隔了萬水千山。
馨鍾香燭煙火氣,縈繞着整個殿堂,伴隨着吟唱的梵音。高堂之上的他,仿若修道成仙的聖人,遙不可及。
他依舊淡淡的神色,只是臉頰消瘦了一些。眉眼之間的氣質似乎超脫了凡世的困擾,那般明淨透徹。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靜矣。」
我聽不懂其中的意思,但能感受到他們的心境。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垂目,任由它低落在我的手背上。
他端坐在上,淡定自若,而我連哭泣也不敢出聲,就這樣靜靜地,靜靜的望着他。
周恆,讓我再多看你一眼,好嗎?
我們就像以前那樣,聊聊天,哪怕是踏着山路,寂靜無聲,也好!
梵音畢,這場儀式也結束了。
我看着周恆離去的,他輕輕地掩着口鼻,我擔心地起身,想追上去。可我害怕了,他剛才的樣子,似乎是又流鼻血了。
他走得匆忙,我如果真的追上去,肯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就這樣看着他消失在我的視線,我卻沒有勇氣喊他的名字。
我一個人出了大殿,外面的陽光刺眼,頭頓感一陣暈眩,我伸手來不及及擋住那道刺得我眼淚直下的光,搖搖欲墜的身體終究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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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剛才昏倒了。
黎香坐在我面前,很不爭氣地哭了。
「凌小萌,你是聽不懂我的意思,別來找周道長了。」
她哭了,比我還哭得厲害。
她凶我:「你是不是瘋了?是想折磨死他,還是想折磨死你自己?」
我忽然笑了起來,看着黎香哭成淚人的樣子,反而眼淚收了回去。
「他來過?」因為我聞到殘餘的檀香味,那是周恆身上特有的味道。
黎香剜我一眼,收住眼淚,沒好氣地回答:「他不會見你的,你吃了飯就回去吧。下次別這樣瞎折騰,你如果想周道長多活幾日,不要來青雲觀了。」
我頓時啞然,他還是不肯見我,即使知道我昏倒在清音閣還是不想見我。其實,他是看到我的,可他卻裝作沒看見。
小陳道長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只是很為難地看着我,眼神有無助,有惋惜,也有同情。
「飯菜在這裡,你愛吃不吃。」
黎香懊惱地瞪我,她的態度的確惡劣,但我卻覺得她是真性情的人,心腸倒不壞。
「謝謝。」
黎香聽得我這聲謝謝,嘴唇動了幾下,被我氣得不輕,站起身來,折身出了房間。
這是間廂房,只簡單地擺放了幾樣家具,我看到一排經書立在那裡。
我想大概是小陳道長的居室。
黎香走後,小陳道長又是幾聲嘆息,問我:「真那麼執着?」
我扒拉着碗裡的飯菜,默不作聲,當作是默認了。
「我知道他在觀里,並未走遠。小陳道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再也不見他,我以後永遠沒機會了?就像你,要你以後再也不見黎香,你願意?」
小陳道長,先是一怔,隨後苦笑:「凌居士,這不能相提並論的,我妹妹黎香和我是骨子裡的親情,即使我決定終生修行,這也是改變不了。但你和周師兄,事已至此,強求不來的。」
我詫異他和黎香的關係,但也很憤怒,難道我和周恆感情就這樣了斷了?
我不會就此鬆手,絕不。
周恆的心好狠,我如此苦求也見不到他一面。
原本吃了幾口的飯菜,終是咽不下去。
我支撐着虛弱的身體起身,不想奢望小陳道長能幫我。
「你這是?」
「他不想見我,那我走,但請你轉告他,我在山門外等他。等不到他,我絕不離開。」我態度很堅決,但再也不好為難小陳道長。
這裡終究是清淨地,我不敢再叨擾道長們的清修。
出了青雲觀,我本就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走下山去的。
我就那樣一直坐着,坐着。
周恆他不會如此狠心,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即使,坐到天明,我也要堅持下去。
傍晚時分,香客們紛紛下山,離去,我每次失落的心情都讓自己更加難受。周恆,他真的不會來了嗎?
夜幕垂下,山門外只剩下我一個人,索道也關閉了。
這個時候,沒人會再下山了。
我靠在石頭欄杆邊上,失望了無數次。
終究只我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門外。
我仰望着高聳在前的靈崖山,山門裡,周恆已經了斷了一切塵緣,山門外,我依舊執着於那段淺薄的情。
我再也踏不進去,而他也不會踏出來。
忽而,我淚雨如下,原本紅腫的眼睛,此時疼得更厲害。可這些算得了什麼,遠遠不及心中的傷痛。
我抱着自己哭了出來,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決堤。
他真的捨得我一個人傷心落淚,他真的捨得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等在山門外,他真的捨得從此以後再也不相見。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腦袋炸裂般疼,呼吸難受,鼻子難受,哪哪都難受。
我幾乎哭得快斷氣了,但卻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往下掉。
到底蘊含了多少淚,為什麼還能有眼淚一直流出來?
冬季的靈崖山刺骨的冷,冷得我手腳冰涼,我已經分不清是心冷還是風的侵蝕,我渾身都在顫抖。
周恆,太狠心了。
那麼溫潤如玉的人,此刻,竟下了如此大的決心。他是有多強大的執念!
可我卻恨不起,我,只想見他,只是想他。
忽然身上一暖,多出了一件藏青色的羽絨服。
我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看到周恆站在我面前,他臉色有些蒼白,清瘦的臉上依舊淡淡的神色。
他伸手把我扶起來,壓抑的聲音,低沉柔和:「你讓我怎麼辦才好?」
「周恆。」
我什麼都顧不得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下一秒,他又不見了。
他沒有拒絕,只是輕輕地拍着我後背。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不見我,電話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我,我來觀里找你,你...」
阿嚏!我接連幾個噴嚏。
周恆用寬大的羽絨外套把我裹進去,又將我的手夾在他的胳膊下。
他語氣帶着幾分責備:「我已經很內疚了,你這樣是想讓我死也不安寧?」
「你不會死的。周恆,我會陪着你。」
我的鼻子堵得厲害,還不停地抽泣着。周恆伸手給我擦了擦臉,他的笑很溫和,就如當初在咖啡廳初見,照亮我的人生。
「小萌,你本不該過這樣的生活,而我....」
我着急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管,我就和你在一起,你活一天,我陪你,你活一個月,我也陪你。」
周恆的眼眶紅紅,只是看着我,那麼難過地看着我。
滴答,一滴熱熱的東西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是血,周恆鼻孔里滴下來的。
他伸手擦了擦鼻子上的血漬,仿佛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
我心疼不已,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我用紙巾擦着他鼻尖血漬。
真的這麼嚴重?周恆,時日不多了吧。
「別哭,傻瓜。」
我顫巍巍的聲音問:「治不好嗎?」
他卻神色淡然,唇下勾動出一個溫柔的笑:「小時候治過,看過很多醫生,好多年沒犯。現在估計治不了....」
我瞬間大哭起來,抱着他,完全失去了控制,痛哭起來。
他一貫的平和,只是語氣軟了一些:「好了,別哭了,眼睛都腫成核桃了。」
「因為這個原因,你讓黎香說那些話來氣我。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見我?」
「我想見你的,可我....」
他沒再說下去,我卻拽緊了他的手,「周恆,你說過要好好照顧我,不讓我受苦,你說話要算話。」
他苦澀一笑,伸手把我身上的羽絨服裹緊,生怕我被凍壞。
「我告訴你,順其自然,可我卻違背自己的心意。看到你哭得那麼傷心,我比自己生病還難受。我自詡看透世界萬物,心如止水,能平靜對待生死。」
「你還說過,高興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為什麼我們要這麼難受地過每一天?」
周恆眼神很複雜,仿佛是在思慮我說的話。
「你不是說過,要結善緣嗎?如果,這一輩子,你辜負我,這就是孽緣,我會恨你,直到下輩子也不原諒你。」
周恆被我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他看我的眼睛裡有星星,點點閃爍。
「你再這樣狠心對我,我真的不會原諒你。我,我隨便找個男人嫁了,讓你心裡永遠愧疚。我也不會再見你,永遠都不見。」
仿佛我戳中了他的軟肋,周恆的臉色漸漸變了,有些難看,他只是看着我,沒有說話。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
「娶我。」
我靜靜地等他的答案,他波瀾不驚的眼中有一絲驚訝之色。
良久,只聽到他低沉輕柔的聲音說:「好。」
望着他那雙已經淚花閃閃的雙眸,我哭了,而後笑了又哭。
我知道,他不會再推開我,哪怕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凌不多。我只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醒來都能看到他的臉。
我眷念他的笑容,眷念那雙溫和的眼,眷念他說話時溫柔的聲音。
我緊緊地抱着他,這次,我絕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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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和周恆的關係回到當初那樣,他依舊在觀中做該做的事,而我打算辭了工作,搬到靈崖山腳下的小鎮上生活。
蔣太太聽到我的打算,立馬在那買了套二居室,說是給我們的婚房。
我沒敢告訴我父母周恆的事,只是我們要結婚的事,他們聽到了很高興。兩家老人都忙着為我們的婚事準備東西。
裝修好的二居室,足夠我們兩人住了。
我們扯了證,並沒打算辦酒席,只是兩個人呆在小家裡,一起做家務,養養花,逗逗貓。他下廚,我打雜。他洗碗,我陪着。
如此而已,簡單快樂的日子。
我辭職後在家天天都能看到周恆,而他也一樣,空閒時會一定會回來看我。
因為之前有些客戶資源,我在家也接私單,所以,生活過的挺規律的。
以後會怎樣,誰也說不清。
正如當年,他稀里糊塗地好了呢。
我不再想着周恆能活多久,我只想到我能多陪他一天是一天。
這世界上有太多玄學,科學都解釋不了的東西,我相信,只要我們真心付出過,就不枉老天爺安排的這段緣分。
你相信奇蹟嗎?
反正,我相信。
我回頭看着客廳里正在看書的周恆,陽光照在他身上,那張英俊的面孔呈現出柔和之色。他側對着我的剪影,完美靜謐。
我是如汪愛上這個男人的?也凌,第一次見面,便被他身上平和的氣質多吸引。
他抬頭,眼眸如水,看着我的那雙眼,是我今生眷念的溫柔。
「小萌。」他輕喚我的名字。
我過去,靠着他的肩膀,聽他給講着經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他的聲音低沉柔和,飄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也落入我的心尖。
我托腮望着他,時光靜靜,我們,今天依舊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撒花❀第一次寫這種題材的文,希望大家喜歡。感謝大家支持。萌新一枚,不足之處望多多包涵啊!接下來應該會寫連載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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