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竭盡全力的拖延着時間,留在宮裡,一轉眼,我已經到了十八歲,御乾華覺得對不住我,沒為我挑選到一位如意郎君,我面上安慰着他,說願意一輩子陪着姑母,一面心裡卻暗自竊喜。
我以為只要的拖延的夠久,拖到了過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就能避免離開皇宮的厄運,但我沒想到武安侯世子林郁清會忽然入京,更為恐怖的時,他竟然懷疑上了我的身世。
大宛被滅後,武安侯林軻就被加封為河西都護,攜家眷駐守西域,統領原來的大宛和莎車兩國之地,此番林郁清入京,乃是為了護送林軻的遺骸回鄉下葬。
當時的帝都,已經隱隱約約流傳着我克夫的名聲,御乾華正為此事頭疼,器宇軒昂,雄姿英發且遠道而來,對京中情況一無所知的林郁清就成了御乾華眼中的合適人選。
眼看克夫名聲已傳出去,我自然是不甘心功敗垂成的,但是林郁清要比我以往遇見的任何人都難對付——
我找美女去誘惑他,佳人卻被他打斷了腿;
我讓男人去接近他,他卻以守孝為由閉門不出;
我在他馬匹上動手腳,他卻如早有所料一般,換了馬出行;
我找了刺客卻刺殺他,刺客卻被他擒住,然後把我這個幕後主使供了出來。
林郁清暗中給我送了一封信,以此為要挾,約我在城中的某個酒樓見面。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看詩經,那是我第一次正式打量他,他繼承了父親的英武,但卻比林軻俊逸斯文多了,臉上沒有酒色之氣,而是多了些書卷氣,與其說是叱咤風雲的將軍,不若說是文武雙全的武將。
「在西域,我出行的時候,有不少姑娘都往朝我扔花和絲帕,我自問也算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就這般入不得宣惠公主的眼嗎?」他好奇的打量着我。
「你出色不假,但你便非本宮中意的類型。」我毫不猶豫的拒絕。
「公主這話說的敷衍,」林郁清嗤笑,放下手中的書卷「這些年和公主議親的青年才俊,前前後後幾十人了吧,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公主覺得我會相信這話?」
「你信不信關我何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知為何,我心底竟隱隱約約湧起了一絲不安。
「可我對公主,卻喜歡的緊呢,別的男人都喜歡柔情似水的,但我林郁清就喜歡公主這樣殺伐果斷,心狠手辣的,」林郁清轉動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溫和的笑了「公主大概不知道吧,在都護府有一名廚娘,她從前是大宛的宮人,她告訴我,去大黎的並不是真正的伊米婭公主。」
我猛然一驚,怎麼可能,大宛國滅後,時疫爆發,在我以伊米婭的身份去找林軻之前,我故意將一件時疫病人穿的衣服,扔到了林軻安置女人的那個院子的井中,直到確定了她們喝了水,染上疫病,被林軻處死後,我才拿着紫玉扳指卻找了林軻。
之後的這些年,我也暗中派人去大宛找尋過伺候過伊米婭的舊人,然後暗暗將她們殺害,卻沒想到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你就是從那時候,注意到我的?」我沒有否認,望着林郁清,暗暗謀劃下一步的打算,「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並不相信林郁清說的話,我同他之前都不曾見過,如何談的上喜歡。
「可我真的只想娶你,我注意到伺候過伊米婭公主的人都陸續被殺後,我就一直在暗暗調查此事,一開始我並沒有想到公主身上,直到發現了那名廚娘後,我才有了這個大膽的猜測,從那時候起,我就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竟有這樣的膽識。」
「實不相瞞,這個秘密我從沒有告訴我任何人,包括我死去的父親,我之所以告訴公主,並不是為了威脅公主,而想讓公主明白,我是值得你信賴的。」林郁清認真的解釋,並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容我考慮一下,再給世子答覆吧。」我虛與委蛇的同林郁清周旋。
眼前的人是個為達目的不則手段的人,雖然他並不想害我,也說不願意威脅我,但從他今日約我出來,告訴我他的籌碼,對我表白,就已經是一種威脅。
「那我就靜候公主佳音了。」他湊到我耳邊,溫柔的呢喃,話語卻如刀子一般直入心扉,扎的我鮮血淋漓,「我總是要娶你的。」
我知道,除了最後一搏,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所以,你就借着皇后娘娘的名義,再給父皇送的蘇麻糕里下了藥是嗎?」安惠望着我「還好林郁清沒娶了你,你們倆這樣為了目的不則手段的人聚在一起,若是那一日想籌謀大黎的天下,想想就覺得可怕。」
「你說錯了,我們要這天下做什麼。」林郁清想要的是我這個人,而我想要的只有御乾華。十月二十五日,是他和宋皇后相識的紀念日,宋皇后照舊在丹鳳宮的喝爛醉如泥,我攜了一盒加了媚藥的蘇麻糕去見他,謊稱是奉宋皇后之命送來。
他大喜,食之用盡,之後的事情不過睡到渠成,但我沒想到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毫不猶豫的給了我幾個耳刮子,一腳踹在我心窩口,將我踢下了床榻。
「你這個不顧綱常倫理的混賬東西,竟敢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他指着我厲聲呵斥,雙目通紅,仿佛有一團火焰在燃燒,有痛恨,有憤慨,充斥着濃濃的悲愴。
「你打,打死我算了。」我半點不怯懦的望着他,赤足解下寢殿中懸掛的馬鞭塞到他手裡,宋皇后從前善騎射,好收集名馬器具,這馬鞭就是他們新婚後第一次秋狩時,宋皇后送給他的,他視若珍寶,藏於寢殿中日夜相伴「就用皇后送你的馬鞭,活生生打死我啊,反正我也做夠了這勞什子公主,也厭煩了盯着伊米婭的名頭活了這麼多年。」
他不可思議的看着我,手中的馬鞭掉落在地,然後我就在他不可思議的神情中將我冒名頂替伊米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包括我如何仰慕於他,包括我為了不出嫁如何禍害了駙馬人選。
「你簡直瘋了!」他壓低了聲音,喚了心腹宦官耿盡忠進來:「把她送回天心殿去,令人好生看守,除了皇后外,任何人不得探視,再傳令內閣,就說宣惠長公主突發惡疾去世了,令他們擬旨昭告天下。」
他不僅不肯承認我們的關係,更要抹去我的存在?我不可思議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宮娥上前拖拽我,我才回過神來。
「御乾華,你好狠的心啊……」我歇斯底里的吶喊,他卻頭也不肯回,只是背對着我,示意宮娥用絲帕捂了我的口。
「你被帶着之後,父皇就吐了血,消息傳到丹鳳宮後,皇后娘娘更是直接昏厥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如寶似玉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兒,竟然是個狼心狗肺的孽障,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真的是想殺了你的。」安惠的面色平靜如水,但我仍能感覺到她的憤怒和痛恨。
御乾華是想一杯鴆酒殺了我的,期間皇后來寶光殿看過我一次,面色深沉,一言不發,後來我聽宮人講,皇后曾勸御乾華,將我送入護國寺修行,讓我日日在青燈古佛前念經贖罪。
我沒能去成護國寺。
一個欲我生,一個欲我死,向來對皇后百依百順的御乾華,第一次不顧皇后的意見,後來就是安惠獻了計謀,打折我的雙腿,將我貶入冷宮,讓我一輩子生不如死的活着。
宋皇后念在母女一場的情分,指了個宮女照料我,只是虎落平陽,見上面的人不待見我後,也就不在對我多盡心了。
「我原是恨你的,想要你一輩子渾渾噩噩的活着的,可是現在我忽然不恨你了。」安惠從衣袖裡找出一隻玲瓏小巧的玉瓶,取了一粒朱紅色的藥丸送到我唇邊「這是由斷腸草製成的藥丸,三息即可斃命,姐姐,你安心的去吧,來生別在入帝王家,也別在愛上不該愛的人了。」
「謝謝你。」我平靜的閉上了眼,耳邊似乎傳來陣陣梵唱,如泣如訴,恍惚間,我仿佛又聽到了生母絕望的嘆息,她說,這是命啊,都是命啊。
是命嗎?可我從來不信命呢,即便真有必定的宿命,肆無忌憚的綻放無聲無息的枯萎。
我原以為我會就此死去,可等我在此醒來的時候,卻躺在了一個陌生的船艙里,掀起竹簾一看,周圍儘是碧瀅瀅的江水,還有若有若無的白粥香味自外面飄來。
我循着香味走出船艙,是林郁清,他正彎着腰在船頭煮粥,白衣烏髮,身上無半點金銀玉飾,仿佛浪跡天涯的俠客。
「我交出了河西都護府的軍權和爵位,同安惠公主做了一筆交易,我說過,我總是要娶你的。」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冽而堅定。
「值得嗎?」河西都護府的軍權和爵位,那是武安侯留給他保命的東西,意味着世世代代的榮華富貴和高官厚祿。
「你的孤注一擲,又值得嗎?」他反問,頗為輕鬆的感慨道:「不過從今以後,安惠也好,伊米婭也罷,都已經死了,這茫茫洞庭湖,只有一葉扁舟,一對如西子范蠡般的隱居人而已。」
小舟從此去,江海寄餘生,似乎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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