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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家在哪裡？」
金昇玟和李旻浩坐在湖邊，最近李旻浩在學堂里上課後，他們相處的時間就變少了，好不容易等到假期，忙完家裡的活，他們就跑到這邊來玩了。
「在A城，不過不是我的家，是我們的家。」
十六歲的李旻浩的五官逐漸張開，稜角分明的臉頰很難不吸引人注意，語氣認真且嚮往地說着讓人動心的話，在金昇玟的眼裡閃閃發光。
李旻浩一直對金昇玟說，外面有他們的家。現在金昇玟知道，那個家在A城。
「那裡景色很美，對了，媽媽也是A城的，以後你也是A城的了。」
李旻浩臉上的笑意隨A城而起，溫柔地跟金昇玟說起未來。
金昇玟那時候才知道夏之柔也是A城的人，也明白他們和母親為什麼都在這個家裡格格不入，因為他們三個人都是外人，本來就不屬於這個家。
那時候，金昇玟對A城，一個素未謀面的城市產生了好感和期許，能夠誕生母親和李旻浩這樣好的人的城市，一定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媽媽會跟我們一起走嗎？」
金昇玟想起夏之柔，有些難受地問李旻浩。
上次李旻浩偷偷計劃着要翻過山，帶着金昇玟逃出這裡的後果歷歷在目。李旻浩逃了課，帶着金昇玟從下午開始往外跑，是六年來第一次嘗試。為了這一次出逃，李旻浩準備了很久，後來金昇玟翻到了床板里的碎片紙條，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種路線。
可能是對於離開這裡想得過於簡單，等他們翻過山到了公路上，已經是晚上了。
李旻浩還沒來得及帶着金昇玟找出路，就被那個男人抓住了。
結果就是他們被那個男人一頓毒打，還牽連了母親。
那個男人把錯怪在母親的身上，對母親拳打腳踢。
「不會生還不會養嗎？孩子跑了也不知道啊！你怎麼當媽的！」
然後，那個人就把母親的腿打瘸了，美名其曰可以讓她安心在家裡照顧孩子。
那幕殘忍的畫面帶着尖銳的刺痛，浮現在金昇玟的眼前，提醒着他是他們害了母親。
李旻浩也流露出自責的神情，對於母親，他比金昇玟更有一種親近感，因為他們都是A城的人，愧疚感也成倍疊加。
「會的，媽媽也很想A城吧......」
李旻浩摸了摸金昇玟的頭，安慰着他。
金昇玟點了點頭，對於李旻浩，他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時間在流動，他們在長大，李旻浩每天都會把學堂里學的知識交給金昇玟，然後他們會一起計劃着該怎麼離開，母親腿腳不便該怎麼帶着她一起走。
他們都在等，等一個機會，有計劃地等着萬無一失的機會。
而意外和明天，是永遠的未知難題。
金昇玟十五歲那年，有個少年被從湖裡撈出來時，頭被蒙着，金昇玟認不出來，卻認出了左手腕的紅繩。
母親抱着自己，像是分房睡的那年一樣，捂住了金昇玟的眼睛。母親哭了，那是金昇玟記憶里母親最後一次哭，最後一次聽她喊李旻浩的名字。
「那不是旻浩.....旻浩回A城了......」
那個紅繩手鍊是李旻浩從A城帶過來的，第一次見面，金昇玟就見他戴着，上面有一個圓珠，刻着「min」的字樣。
李旻浩還把多出來的那串紅繩手鍊給金昇玟戴上了。
「我們的名字里都有'min'字，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弟弟了，我會保護你的。」
金昇玟的眼淚淌了下來，任由母親一瘸一拐地牽着自己回家，從此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家。
李旻浩做到了，代價是他永遠回不了A城。
「昇玟啊，聽說你最近和那個韓老師走得挺近的？」
晚飯間，夏之柔少有地主動挑起話題，面上不動聲色，狀似尋常地聊家常。
金昇玟夾菜的動作停住了，兩秒後，收了回來，毫不在意般應了一句。
「碰見過幾次。」
這個村子裡沒有什麼是密不透風的，想要的知道都會知道，想讓人知道的自然也會有人主動說出來。
「別和他走太近，他是城裡人。」
夏之柔也不拆穿金昇玟，只是平和地提醒他。
金昇玟聞言，抬頭看向夏之柔，對方神色自如，好像完全對外面的人事都不關心。
「媽，他是A城人。」
思索了一下，金昇玟還是決定把這句話說出口，夏之柔的臉色變了一瞬，爾後只是往嘴裡塞飯。
「跟我沒關係。」
夏之柔咽下飯後，語氣還是和往常一樣平靜。五年過去了，時間磨平了她的稜角，她學會了怎麼在這裡活下去，就好像她已經認命了。
金昇玟埋頭吃飯，母親都放棄了過去的一切了，他這個本就無家可歸的孤兒，也沒什麼可以執着的。
母親會留在這裡，那麼金昇玟就會留在這裡。
五年前，金昇玟把那些制定的逃跑計劃都燒了。母親走不了了，他也走不了了。
「昇玟啊，韓老師今天腳上穿的鞋子我是不是見過？」
本來重回沉默的飯桌上，夏之柔喃喃自語般的一句話讓金昇玟心顫。
「韓知城今天上午來過？」
今天下午韓知城和自己待在一塊，那只有上午會來了，可是韓知城不是早上有課嗎？金昇玟疑惑地看着夏之柔。
「他來送了幾本書，我放你屋裡。」
夏之柔放下了筷子，看着金昇玟說道。
金昇玟愣住了，韓知城居然還大費周章地過來送書，到底是打聽了多少自己的事情。
金昇玟沒上過學，當初家裡只能供得起一個人讀書，那個男人送了李旻浩去讀書。不過金昇玟也沒落下什麼，李旻浩每天回家都會教他。可能這是他和李旻浩最感謝他的地方，也是他們最恨他的地方。
李旻浩離開後，夏之柔自發地開始教金昇玟，向村里花錢買點書，直到金昇玟成年。
金昇玟長大後，覺得能夠認字就行，在這個地方學太多也沒用，就不讓母親再花錢了。
金昇玟點點頭，想着明天要去跟韓知城道謝。
至於母親提到的那雙鞋，金昇玟自然是注意到了。
「你哥第一天來的時候，穿的鞋子跟他穿的好像。」
夏之柔嘴角揚起笑容，心平氣和地提起過去的往事，沒有用「那個小子」指代李旻浩。
金昇玟有些驚訝，看着夏之柔，過去了這麼多年，母親居然也還記得李旻浩第一次穿了什麼樣的鞋子。
母親這五年裡一直避免提起李旻浩和那個男人的事情，直到今天看到韓知城那雙跟回憶里相似的鞋子，才主動說起過往，金昇玟一知半解的過往。
「你知道嗎？你哥第一天來的時候，那雙鞋子就很引人注目，鄉下人沒見識也看得出來很貴，都夸那個混賬有出息，找到你哥和你兩個男孩......」
金昇玟也記得李旻浩的那雙鞋，看起來就是名牌，看到韓知城的鞋後更確定了，過去這麼多年了，圖標一點沒變。
第一次見到李旻浩的時候，金昇玟就感覺出來李旻浩的家庭條件不差，從他的穿着和言行舉止就可以看出來。
而那雙鞋李旻浩應該很愛惜，一塵不染且光亮。只是剛來的第二天就不見了，李旻浩一直問鞋的下落，第一次被那個男人打了。
「那雙鞋被那個混賬賣了，回來還得意地跟我說，看起來不值錢的鞋被他賣到鎮上賣了一百。其實那雙鞋不止一百，他當所有人都不識貨，原價上千的鞋子一百賣出去，後來還把你和你哥的衣服都賣了。那時候我就發現，一個人的德行不管過多久都不會變的，尤其是沒受過教育的人。」
夏之柔嗤之以鼻地說着那個男人的惡行，搖了搖頭，說到最後諷刺地笑了。
金昇玟明白了母親為什麼會對他的學習親力親為，畢竟母親本來就是城裡的大學生出身，見識自然比沒上過學的那個男人要高，知道什麼能夠決定一個人的人生。
「你哥那時候總是很犟，脾氣硬得跟牛一樣，被打也不喊痛，只有威脅到你，他才肯服軟。每次我去給他塗藥，他總是跟我說......」
夏之柔說到這裡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能說下去。
「他說，媽媽你別擔心，我不痛的，我會保護你和小玟的。」
想起遍體鱗傷的李旻浩把自己緊緊護在懷裡，金昇玟心被揪住般開始刺痛。時過境遷，傷痛依然還在。
「我還記得那天他回家的時候，笑得很開心，跟我說，媽媽我考試得了第一名......」
夏之柔眼眶紅了，不再說下去了，金昇玟扶她回房間了。
要是那段經歷可以如現在回憶過去一般停住就好了，那樣是不是李旻浩就可以繼續陪在金昇玟的身邊，媽媽也不會心如死灰，再也不抱任何期望了。
金昇玟靠在被封起來的牆面上，摸着紅繩手鍊，眼淚滴在圓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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