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鬼,似乎和其他鬼不太一樣,他們都是人死後才變成鬼的,但我從有意識後就生活在陰間了。我常常遊蕩在奈何橋,看着那些鬼從橋的那邊走過來。他們走到孟婆身邊,有些人痛快飲下孟婆湯,而有一些,則會低頭沉默良久,才在孟婆的催促下喝掉。我想不明白,喝下孟婆湯對一些人來說如此艱難嗎?
於是我趁孟婆休息的時候,問她「你的湯對他們有什麼影響?」
「喝下湯,前塵往事全部忘卻」孟婆面無表情說
「為什麼要忘記?」我疑惑
「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是要投胎轉世,重新當人的,自然不能擁有前世的記憶。」
「為什麼要轉世?」
「死了就要轉世。」
「什麼叫死?」
孟婆沉默了很久,似乎這是很難解釋的事情,最終她總結道「死了,就是肉體的壽命沒了,靈魂無處可去,便來到陰間。」
我也沉默了,有點難理解,還是去玩吧。跟孟婆道謝後我又來到奈何橋。
打眼一看,一個藍衣女子靜靜站在鬼流中。真稀奇啊,我慢慢挪到她身邊,她似乎沒有察覺,於是我打了個招呼,她還是沒反應。這真的太稀奇了!找到樂子了!
我問她「你為什麼不往前走?大家都在往前走。」
她緩緩轉過頭,淚流滿面。她說「我在等我的丈夫,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把我拋棄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等?既然他可能拋棄你了,那你就應該率先拋棄他。」我不解
「我需要一個結果,無論他活着還是死了,我都需要一個結果,為我們的夫妻一場,為我所付出的愛。」
我突然心頭一震,如果她的丈夫已然將她拋棄,那她所付出的愛究竟還有沒有意義呢?即使自己已經死了,難道為了給自己的愛一個交代,就在奈何橋上等待十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那如果等不到結果呢?
後來,我日日來奈何橋上看着這個女人,她依然靜靜地站在那裡,我和孟婆說她應該等不到想要的了,孟婆說她會等到的,上天會給她想要的結果。
我覺得可笑,上天如果真的會被她的堅持所感動而給她想要的結果,那為什麼不在她生前就給她?讓她經歷這苦難,最終在等待中將愛和期望消耗殆盡。
孟婆讓我去人間看看,親身經歷這一切,便能明白。
我思考了很久,隨便抓了個小鬼,問他人間好玩嗎?他說「每個人對世界的看法都是不一樣的,因為生長環境和情感經歷的不同,充滿愛的人會深愛這世界,而不被愛的人則厭惡這世界。有人向生,想盡辦法延年益壽,有人向死,投河吞藥樣樣都試。」
這應該是個哲學家,我聽不懂,所以我下定了決心,去這人間看一看。
我找到閻王,嘴皮子都磨破了他才允許我前往人間一趟,他問我「你想要在人間順利的談一場情愛,還是經歷情愛的苦難?」又給我問住了,對我一個鬼而言,無愛無情無欲無求,無論順遂還是苦難似乎都對我沒什麼影響。但如若我成為了一個人,有了七情六慾,那苦難我必然無法堅持,但順遂又如何嘗到情愛之苦?又如何理解人為了付出的愛所等待的結果?
於是我跨過了轉生門,進入人間。
原來人間的人是有表情的,在酒館喝酒的男人們哈哈大笑,生意不景氣的小販愁眉苦臉,吵架的人面目猙獰。不像陰間的大家都面無表情一潭死水。
我在街上到處亂逛了很久,一個小販喊住我:姑娘我看你逛了許久,要不要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我問他,這裡最熱鬧的地方是哪裡?他指了指遠處最高的一棟樓。那可是咱們城中最多人光顧,日日爆滿的酒樓了!我道了謝,買了他一個烤紅薯就往那酒樓走,那酒樓看着挺近實則還得再走過六條街才能到,這座城可真大啊!
我慢悠悠的走,時不時咬上一口烤紅薯,這紅薯被小販烤得金黃,又糯又甜。作為來人間吃的第一個食物也是配得上的!終於在走到近天黑時走到了酒樓,哇!這酒樓真豪華!現在將近天黑,酒樓的燈光也全部打開了,真是絕美。
「客官幾位?」一小廝走過來迎接我,一邊帶我往樓上走,」客官,咱們酒樓現在一樓大堂已經全部坐滿,只剩下二樓的小包廂和三樓的貴客包廂還有空餘,您看您去哪?「二樓吧,我一個人。」
上到二樓我隨便指了個視野開闊的包廂,要了這酒樓最多人吃的吃食,便坐着喝茶了。
我靜靜看着喧鬧的大堂,想起了奈何橋上的藍衣女子,她等的人會不會就在這裡?會不會已經把她忘記另娶了新歡?
「我記得就是這座城啊,最熱鬧的地方不就是她丈夫常去的地方嗎?」
小廝突然走了進來,「您點的菜來了,這邊是咱們最招牌的菜,姑娘慢用,有事招呼一聲就來。」說完就關門退下了。
想那麼多也沒用,先吃飯吧。我毫無形象地將面前的菜全部吃完,不愧是最多人光顧的酒樓,味道真是沒得說。當人真好啊,不像當鬼,跟着閻王混,三天餓九頓。
門外突然十分吵鬧,進來一個看起來喝了不少的男子牽着一面容姣好,略帶羞澀的女子。
那男子一進來就大喊:「今日是我大喜之日!紫雲姑娘終於肯與我成親!來姑娘,我陳某敬你一杯,一起來分分這喜氣!」
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但他姓陳,那藍衣女子的丈夫不正姓陳?我端起茶杯「恭喜公子抱得美人歸,敢問公子大名,來日我差人將賀禮送到府上。」
一旁的小廝便替我介紹起「這可是刑部尚書之子,陳鳴禧。」
我心裡有數了,這便是藍衣女子的丈夫,他知道自己的髮妻已亡嗎?
和這個拋棄妻子的男人敷衍寒暄了一番後,把他打發走了。
我將小廝留下,細細盤問起這個男人的經歷。
陳鳴禧先前和御史大夫之女趙芒願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整個京城是無人不知,就連當今聖上也是早早指婚,是一樁極美滿的婚事。
在趙芒願及笄後,二人很快成婚。婚後幸福美滿,二人經常攜手同游,羨煞旁人。幾年後,趙芒願懷孕,此時的陳家十分看重,什麼名貴的補品都往府里進,甚至趙芒願愛吃的酒樓里的大廚也被高價聘入陳府專為趙芒願做飯。在趙芒願懷孕八個月之後,尚書還特意向皇上要來御醫幫忙養胎。但非常不幸,趙芒願在不到九月時突然早產,因身體孱弱,最終孩子沒有保住,自己也無法再生育。
知道這件事後的陳鳴禧雖表示沒有孩子也無妨,但沒過幾年,就有人在柳花巷中最大的青樓見到了陳鳴禧,這件事自然沒辦法瞞住趙芒願,她大鬧了一場,反而將陳鳴禧越推越遠,直到前幾年,趙芒願搬出了陳府,自己買了一個別院住着,二人也沒有來往。大家都以為兩人已經和離,有人大着膽子去問,陳鳴禧卻說,生不出孩子的賤婦!怎麼可能和離,只會是我休了她!此話一出,整個京城的人都在議論,明明是他陳家高攀,如今也敢這般口出狂言。
後面的事我用腳趾也能想到,不過就是陳鳴禧愛上了一個妓子,現在正好被我碰上二人要成親而已。但我還是想知道,陳鳴禧知道趙芒願已經死了嗎?
於是在陳鳴禧結婚這天我去了趟陳府,確實是金碧輝煌,一看就是達官貴人的住所,我送上賀禮後,往裡院走去,碰巧遇上陳鳴禧和同僚閒聊,我便邀他單獨聊聊。
在我問起趙芒願的時候,他臉色冷了下去,「我大喜的日子不要和我提這個賤婦!」
「為何陳公子要一口一個賤婦的喊她?」
「她不能為陳家綿延子嗣,傳宗接代,不是賤婦是什麼?」
「那你可知,趙芒願她已經死了,一直在奈何橋等你?但恐怕是等不到你了,托我來問問,這些年的情分與恩愛,究竟算什麼?如果你已經不愛她了,那我便叫她不要再等,早些投胎去。還有,如果你把傳宗接代看得那麼重,如今也新娶了,何必再抓着一個死人罵!」
陳鳴禧原本因氣氛稍稍漲紅的臉聽到這句話也白了幾分,那看來他不知道趙芒願已經死了,我懶得去管他這些情緒,只靜靜等他的答案。
終於,他往門外走去,急急吩咐備車,往趙芒願所在的院子去了。
我閒着沒事,坐在花園裡喝茶。
這時走過來一個白衣男子,他慢悠悠在我身邊坐下,自顧自斟茶。
然後又慢悠悠開口
「你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什麼不好?誰不好?
「你是為了替趙芒願出口惡氣才告訴他人死了這件事的嗎?」
什麼惡氣?誰有惡氣?
我覺得這個人真奇怪啊,離他遠點。
沒過多久陳鳴禧回來了,他拽住我的袖子,「願願可有話托你轉告我?」
這句話倒是讓我想起臨行前最後一次見趙芒願時
她只柔柔笑着,溫聲細語地說
「若他不願回答,也罷了;若他厭我怨我,也罷了;若他對我還有情,那便來告訴我,我會等他。」
我將她的原話全盤托出,陳鳴禧愣了一會兒,就要去取消婚禮。
我攔住他
「你已經傷了一個女子的心,現在還要毀另一個女子的幸福嗎?你怕你做的孽還不夠多?我勸你好好和現在這位在一起,至少你還能給一個女人幸福,至於芒願,她已經死了,你再怎麼懺悔她也回不來,不如多給她燒點紙錢來的實在。」
陳鳴禧一下癱在地上,痛哭出聲。
我也坐在地上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應該開心,時間也不早了,去接新娘吧。
芒願也可以沒有遺憾地投胎了。」
參加完陳鳴禧的婚禮後,我思考怎麼給孟婆寫信讓她幫忙帶話,這對一個痴心人來說實在是很難接受的事情。
「姑娘!」
我回頭,是那個白衣男。
「趙小姐素來深居簡出,姑娘是如何得知她亡故的?」
不是,這人有病吧,這不沒話找話嗎?
「與你何干。」
白衣男被我這話沖得楞在原地。
不管他,神經。
我還是簡略地講述了陳鳴禧的事情寫好了信給了孟婆。
不用管怎麼給的,我們鬼有鬼的聯絡網。
解決了趙芒願這件事,我度過了小半月的安生日子,每天吃一個烤紅薯,接着慢悠悠晃去酒樓吃飯,順便問問小廝最近的新八卦。
終於某天,我突然想起我來人間的目的,於是我把小廝抓過來,
「什麼地方最容易接觸到情愛?」
小廝皺着眉冥思苦想,「情愛我不知道,情色倒是可以去柳花巷。」說完就捂着臉跑了。
於是我來到了柳花巷最大的青樓,就是陳鳴禧出軌的那個。
「麻煩找一下你們老闆。」
接着在一番亂七八糟,連鬼都聽不懂的鬼話中,我成為了這家青樓的花魁,但幸好我比較聰明,是賣藝的。不過好像要給老闆幾百兩……黃金?
不過這個不重要啦。
現在最主要的是我得有個名字,我去找老鴇給我取名,老鴇也沒想出個符合我的,眼珠子一轉,倒是想到了賺錢的好方法。
於是在我接受了十五天的儀態訓練、拋媚眼訓練、扭腰訓練、微笑訓練等一系列看起來不像是只賣藝的訓練後,終於迎來了花魁亮相!!
當天,我戴着輕紗,蓋住了整個上半身,抱着琵琶,婀娜多姿地走上舞台。我緩緩將手放在弦上,然後,開始假彈,我一個鬼哪會什麼琵琶啊!!奸商!還我血汗錢!
輕紗擋住也是為了不讓台下的觀眾看見我的手部動作,老鴇你有心了,還我血汗錢!
在彈了一曲我也說不上名字的曲子後,觀眾的熱情也漲到最高,老鴇一看什麼富二代、官二代的都到的七七八八了,便宣布了花魁亮相的第一個環節。
【取名】
「咱們這個新花魁啊,還沒有名字,為的就是讓在場的各位可以有些參與感。大家想想,將來大家一說咱們家的花魁,一說名字是您取的,這是多麼有面兒的一件事啊!咱們的花魁以後一見到自己的名字就會想到是在座的哪一位取的,這不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嗎!」
「好了廢話不多說,咱們採取競價取名的方式啊,十兩起拍,加價最低五兩起價。各位都清楚了,那麼!花魁競價取名現在開始!」
「五十兩!牡丹」
「七十兩!願願」
「三百兩,翠花」
場上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三百兩!而且還叫翠花!!大家都往叫價人看去,嚯!
白衣神經男嗎這不是?
白衣男從人群中走出,大家一時被三百兩和翠花同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也就忘了加價。
「那麼最終花魁名字就是駱公子所取的翠花!恭喜駱公子!恭喜翠花!」
「接下來,是花魁亮相的第二個環節!」
【揭面】
來了一個侍女,拿着一根杈子把我的面紗緩緩揭開。我突然臉上有點燥熱,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在大家面前露臉,突然有點,害羞。
侍女極慢極慢地掀開面紗後,在場的人都安靜了。
怎麼了?是我丑到大家了嗎?
「翠花姑娘的長相可以說是傾國傾城啊!我從未見過如此明媚動人的女子!!明眸皓齒,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有點誇張了吧
「這種絕色讓我一擲千金和她共度一夜良宵我也願意啊。」
台下七嘴八舌討論着,甚至已經開始爭論報價我的初夜歸誰,看着這些男人的嘴臉,我突然心生無趣,這樣的男人能帶給我什麼情愛體驗啊?
於是我直接起身離開,去了最頂上的最最最貴賓包廂,等待第一個來講述自己愛情故事的男人。
在我喝到第二壺茶的時候,終於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穿金戴銀卻肥頭大耳的男人。我不禁有些失望,我以為是對男人的長相失望,但其實是因為來的人不是我好奇的那個罷了。
「翠花姑娘,我知道你只賣藝,只想聽愛情故事,但是在下是真的很喜歡姑娘,見到姑娘的第一眼就被驚艷到了,如果姑娘願意跟我,那麼京城最好的宅子!最貴的珠寶我都悉數奉上,保證姑娘過全京城最富貴的生活。」
我只淡淡瞥一眼,「那你可曾婚娶?可願意為了我與夫人和離?願意八抬大轎將我明媒正娶?」
那男人一下僵住了笑臉,「家裡夫人管得緊,除了名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的。」
侍女進來將人帶走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戶向下看去,卻看見白衣男和其他妓子調笑甚歡,剛才不是還為我花了三百兩嗎?怎麼不來找我。
我把侍女叫了進來,打聽了白衣男的情況。
白衣男名叫駱褚傾,聽起來像是個舞文弄墨的書生,但實際世代從軍,他也是個不小的將軍。
常常征戰沙場,只要是他出兵打的仗,無一例外皆是凱旋而歸。但他本人又十分低調,從來不會仗着自己的軍功蔑視他人,每一個和他接觸過的人都說他彬彬有禮,待人也是真誠友好。
我問了我最關心的問題
「他可曾婚娶?」
「未曾呢,這樣好的公子,不知何人能配得上。」
我低下頭,心事重重,但具體想了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第二日 他沒來
第三日 他沒來
第四日 他來了 但沒來找我
第五日 他沒來
第六日 他沒來
第三十日 他來了!
我強壓住內心的喜悅和好奇
「你有什麼愛情故事?」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從見到她第一面我就好奇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但她對我都是愛答不理,我有一些苦惱,不知道怎樣才能和這位姑娘親近一些,只是平常聊聊天也好。」
我望着他,他和我見過的其他人都不一樣,似乎有光芒籠罩着他。眼前這個男人,連青樓里的女子都對他讚不絕口,他究竟,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駱褚傾見我沒有搭理他,也不惱,只靜靜等我開口。
「駱公子可以試試約心儀的姑娘去酒樓單獨聚聚,我知道有個酒樓,聽說是這裡最繁華的酒樓,裡面的菜品也很不錯。若是和那姑娘親近了,別忘了報答我。」
他將杯中的茶飲盡,向我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我心裡的那一絲期待和緊張隨着他的離開驟然一空。
隔日,侍女給了我一張請帖。
上面寫着:你喜歡的那家酒樓,中午,誠邀小聚。
短短的一行字,我看了又看。內心的欣喜壓都壓不住,換了一萬件衣服,總算是稍稍滿意出門了。
我到酒樓的時候還不到正午,我便坐在平時坐的包廂里和小廝聊天。
奇怪的是,平常只答不問的小廝今日也話多的很
「我看姑娘今日打扮與素日不同,今日更加艷麗了。」
「姑娘滿面紅光可是與喜歡的人相約而來?要是哪一日能聽見姑娘的喜訊沾沾喜氣就好了。」
一句一句給我說得害羞不已,只期待正午趕緊到來。
中午,駱褚傾準時到來
「本以來姑娘還得稍微晚一些,不想還是在下遲到了,實在抱歉。」
我趕緊解釋自己閒着便來得早了些。
這頓飯我們相談甚歡,聊了些他在沙場的事情,也了解了各自的家庭。
但他隻字未提昨晚和我說的那些話,難道他約我出來不是和我告白的嗎?
不過也是,我們到現在攏共才見了四面,說這些事情確實還太早,是我心急了。
但是接下來三個月我都未曾見過他,其他那些男人來見我只會說什麼錢啊 宅子啊 珠寶啊那些庸俗的東西,我真的非常想知道關於戰場的事情啊!
某一日,侍女正在為我梳妝,無意中和我聊起駱公子帶兵出征去了,還未歸,也不知平安與否。
我的心被高高提起,原來這三月他去打仗了嗎?
可曾平安?
每日因擔心他安危,我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日日夢見他戰死沙場。
哎,再怎麼樣不吃飯也不行啊,我跑去酒樓點了一大桌子菜,總算是稍微吃下去一些了。
小廝在旁邊急道「姑娘這已經是第五碗了,可別再吃了,吃撐了肚子可要不舒服了。」
「怎麼本將軍出去幾月不見,翠花姑娘竟這般能吃了?」
我猛得一回頭,便看見一身戎裝的駱褚傾站在門口,言笑晏晏看着我。
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惱了
「我吃多少和駱將軍有什麼關係,駱將軍臨走不也不曾和我告別嗎?」
這句話里我不知含了多少小女孩的嬌嗔,但外人是聽得清清楚楚。
小廝笑道「駱將軍不辭而別,翠花姑娘惱了可要賠罪嘍。」便出去了
駱褚傾只是靠着門笑,也不說話
我氣道
「吃飯了嗎?沒吃坐下吃點吧。」
「一別幾月姑娘也會關心人了,看來駱某快馬加鞭趕回來見姑娘也是值得的。」
一句話又給我說得面紅耳赤。
駱褚傾回來後,就像住在了青樓,日日和我呆在一塊,他常常教我寫字,吟詩,作畫,逐漸我也有些大家閨秀的樣子了。
「下個月就是中秋節了,到時候會有燈會和煙花,翠花你可願意和我一同前去?」
我突然有了些預感,支支吾吾應下後又後悔了,若他和我告白,我如此輕易就答應了,會不會被辜負?
侍女在旁說到「聽說此次中秋燈會,不少名門閨秀都邀請駱公子一起去呢,但駱公子都拒絕了,他現在邀請姑娘,可見姑娘在他心中份量不一般。」
真的嗎?
轉眼到中秋節,我盛裝打扮卻又不敢被看出小心思,只是稍微穿得好看一些些。
駱褚傾傍晚時分過來接我,我們一起去用了晚飯,略坐了會兒就往燈會去。
燈會有好多我沒見過的小東西,應接不暇,沒逛一會兒我和駱褚傾手上就拿了滿滿當當的東西,路過面具鋪我還想買兩個戴上,他說一會兒還要去放花燈,拿不下啦。
據說放花燈可以許願祈福,若在以前我是沒有什麼願望可許的,但現在,我有了在乎的人。
「希望駱褚傾可以平安健康,永遠順遂。」
我許下心愿,將花燈放入湖中。
旁邊的駱褚傾卻還閉着眼,
「你許了什麼願?」
「只能告訴你,是和你有關的。」我又不爭氣的臉紅了
終於到了放煙火的時候,人太多,駱褚傾緊緊攥着我的手
「別走丟了。」
都不用放煙花啦,我心裡已經在放了!
我以為會在看煙火時被告白,但直到看完煙火回到青樓也沒有。
內心的火苗,一下熄滅了。
我知道這種事一般是男子主動,但我認為愛情是要自己去追的
於是我拉着駱褚傾
「我喜歡你,你願意娶我嗎?」
他微愣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房間裡的,他不是微愣,足足愣了一刻鐘,沒有回應我
他應該不喜歡我吧,我想。
既然他不喜歡我的話,那我應該離他遠一些,不能再繼續和他糾纏下去了。
於是我離開青樓,既然來了人間一趟,那肯定要看看人間的景色。
在臨走之前我去吃了烤紅薯和酒樓,酒樓的小廝得知我要走,自掏腰包給我準備了一隻燒雞帶在路上吃,並囑咐了我一大堆。
這個人怎麼囉里八嗦的,我趕緊把他支開跑掉了。
我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樸素,混在百姓里出城了。
正好遇上軍隊出城打仗,遠遠的就見到最前面威風凜凜的駱褚傾,好吧,這也算告別了。
我遊山玩水了半年余,突然收到孟婆的來信,說趙芒願希望看看陳鳴禧如今的妻子可有懷孕。
反正閒來無事,我便回了京城,馬上去了陳府。
趙芒願真是痴情,即便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也想再得一個結果。那我的結果呢?我還要不要再執着。
到了陳府後,我看見那女子隆起的肚子,回給孟婆「有」
祝賀一番便回青樓了
回到青樓,我告訴老鴇,不要將我回來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她連忙答應。
我又去了酒樓,又是狂吃一頓,酒足飯飽叫來小廝,上飯後甜點。
他還記得以前我的習慣,講起京城的八卦。什麼李家和張家要聯姻了 周家的兒媳懷孕擺了多少桌流水席 還有什麼駱將軍班師回朝 什麼的
駱!將!軍!回!來!了!
我腦中來回出現這幾個字,時隔半年多,再聽見這個人心跳還是會加速。
果然遇見一個優秀的男人是很讓人念念不忘的。
但這一次,我不打算再見他了。
我在青樓好吃懶做半個月,老鴇受不了了,叫我一定要接客。
那行啊,但是我要改名,遮面。
老鴇一口答應
這一次,我不是只賣藝了。
在我第一夜接客時,我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只是靜靜坐着喝酒,其實我新改的名字並不顯眼,也沒有弄出很大的聲勢。
但他來了,我又開心又氣憤,他果然如此喜歡青樓?
青樓里的每一個女子,他都會這樣進房門嗎?
他沒有說話,我也不出聲,只隔着面紗看他,他還是那樣好看。
他突然轉過來與我對望,突然開口
「翠花」
!不是 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一把將面紗揭開,
「你怎知是我?」
他將我緊緊擁住,他說他想我,他離不開我。
這是我此生第一次流淚,我突然很委屈,但又很開心
「你願意娶我了嗎?」
「我想的,翠花,我想娶你的。」
有了他這句話,我放心把自己交給了他。
我們開始形影不離,日日黏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我特別快樂
我搬進他的宅子裡
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給他挑選衣服面料、花樣、款式
幾乎他的全身都是我挑選的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對吧?
但我再也沒有聽他提起過娶我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他娶我,就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怎麼樣都好
有一日,他出去辦事,很晚都沒有回來。
他差人回來說,今夜宿在朋友家,不回來了。
半個時辰後,又差人來說喝多了,要我去接他回家。
我便跟着那人去,走到巷子裡,被人打暈了捆走
醒來時是在一個柴房裡
面前是一個我沒見過的女子,她囂張跋扈,扯着我的頭髮
「你就是那個纏着駱哥哥回家的妓子?不過是下賤的妓女罷了,你以為駱哥哥真心喜歡你嗎?玩玩而已,他最終要娶的人只會是我,只有我能嫁給他,你可明白?若明白就趕緊滾出京城。」
我頭髮被扯得很疼,終於意識到了未曾想過的事情,我和他雲泥之別
曾經我只是個無名無姓的鬼,來了人間我便是所謂的孤兒,妓女,是最下賤的東西。我怎麼配得上他呢,他的目光只是落在我臉上一刻我都感謝上蒼恩賜,更別說和他在一起這麼久。
我應該知足了。
「你想我怎麼樣?」
「我要把你的臉劃爛,讓你再也不能勾引駱哥哥。」
其實我也想看看,如果沒有這張他們說是絕色的臉,駱褚傾還會不會待我那樣好
我仰起頭,任由她在我臉上劃了幾道,其實她沒有使多大勁,只會留下淡淡的疤。
她將我臉劃傷後,吩咐下人把我丟出去,那些下人在丟我的時候,我的小腹撞到門檻上
頓時血流如注
好疼啊,駱褚傾,救救我。
睜開眼睛還是在青樓的房間,難道那一切都是夢嗎?侍女見我醒了
哭着對我說我的孩子沒了,那孩子才兩個月大。
我問 駱褚傾呢?
侍女說他晚些會過來
我沒有料到他來了以後第一件事是給我一巴掌
「蕩婦!和我在一起還偷偷出去和別人苟合!」
我滿腹疑問
「你這孩子,恐怕不是我的吧?那日在青樓,我遇到你只是巧合,誰知道在我之前你還接了多少客人,你說想讓我娶你,是早就知道自己懷孕了要找個有錢人接盤是嗎?」
我耳朵嗡嗡響,完全跟不上他的想法
「你還去挑釁李家小姐?她是我的未婚妻子,你也配去挑釁她?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你成親,你看看你的名字,土成什麼樣,要是我們家族譜上寫我的妻子叫翠花,叫人笑話,更何況你還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
好吧,原來他是這麼想我的啊,一瞬間所有事情我都想明白了。
為什麼和他第一次去酒樓吃飯他要問我家庭
知道我是個孤兒以後便明白我在這世間無依無靠可以任他玩弄
他豪擲三百兩也只是為了取翠花這個名字羞辱我
原來我是個蠢鬼,那侍女是他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那夜是我的第一夜
他只是不想被人知道我懷的是他的孩子
他覺得丟人罷了
在回陰間之前,我先和陽間為數不多的朋友告別。
我依然坐在酒樓原來的包廂里,也依然是那個小廝。
這一次倒是小廝率先開口
「在姑娘來酒樓吃飯的第一天,駱公子就坐在三樓的天地包廂里,還有一些其他的世家少爺。他們看見姑娘您的絕色,便紛紛下注要得到你,其中駱公子所下的賭注最為豐厚。」
我無話可說,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可是我忘了,鬼是沒有命的。
我坐在三樓天地包廂里,駱褚傾的位置,正好可以將我看得清清楚楚。多麼居高臨下又勢在必得。
難道一個女子,因為長得不錯,就要成為你們這些權貴的玩物?甚至趙芒願也是權貴之女,若不是遇上敗類,她必不可能死得如此悽慘。
「負心人必下入十八層地獄。」
小廝氣憤道。
下地獄嗎?下地獄也是要經過陰間的。
果然,我在陰間幫閻王處理公事的第四十年,駱褚傾來了,
我看了他的生死簿,不是這麼早死的啊。
我去了奈何橋,趕在他喝下孟婆湯之前見了他一面,以我「生前」的樣子,但他並沒有看我一眼,也許對他來說,我不過是年少時一時圖新鮮的玩物。
我居然還心存幻想,覺得他會記得我,也許還會自責,愧疚。或者他見到我會向我解釋,當年只是一場誤會,他是愛我的,只是為了聯姻不得不演那一場戲。
但他都沒有,他就是爛,沒有誤會,也沒有理由。
其實我明白,即使他真的愛過我,但他在有婚約的情況下還來招惹我,並且是以那麼侮辱人的方式,
我也是夠廉價的,隨便一點小把戲就以為是真愛了。
但被辜負不是我的錯,在陰間的這些年裡,我見過太多被男人傷透的女人了。
從前遇到趙芒願時的疑問,現在也都解開了。
如果已經被所愛之人拋棄,那付出的愛還有意義嗎?
有意義的,愛永遠都是有意義的,只是那個人不配得到如此純粹的愛,是他的不珍惜讓人覺得愛沒有意義。
所謂的情愛的苦,也不是情愛帶來的苦,若是遇到一個懂得珍惜,互相珍愛的人,那情愛,便是世上最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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