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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
一早陰沉的天,此刻已經飄起了細雨,籠在這片迷霧中,像霧又似雨,絲絲縷縷的纏綿不斷。
江之炎坐在邁巴.赫裏,望著前方被罩在雨中的小區,取火又點了一支煙。
車窗全落,寒涼的細雨迎風而來,朦朧間,他隻見一道落寞的身影從一棟樓內踉蹌的行入雨中。
眉心一蹙,江之炎將那支剛燃上的香煙撚滅,取了副座底下的黑傘,拉開車門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
“姑姑。”江之炎將她掩入傘下,神色微凝,“怎麽樣了?”
江蘊眼神飄忽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忽然嘲弄般地扯了扯笑,說:“之炎,這一輩子,可別做了什麽壞事。”
如今這一切,便是她當年決絕而去的因果報應。
——
由於江蘊忽然的造訪,誤了出門的時辰,也亂了一家子祈福上山的情緒,最後,終是沒有去成。
簡單的吃過午飯,蘇莞又一個人悶回了房間。
仰麵躺在床上,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不覺得悲了,但卻又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蘇莞又忽然仰起身,拉開書桌櫃下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來的,是一個記事本大小的鐵盒。
隨著“哢噠”一聲響,那塵封已久的鐵盒被蘇莞掰開。
裏頭靜靜地躺著張舊到泛黃的照片和一張嶄新的音樂會門票。
那是蘇莞兩歲時和江蘊在小洋樓前的合影,也是唯一的一張。
餘光一偏,蘇莞這才注意到置放在裏頭的門票,而票上最醒目的便是“珩衍”那兩個字。
心情似乎比上一刻明亮了許多,她握著那張門票,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給傅維珩打了通電話。
蘇莞電話來的時候,傅維珩正坐在客廳陪葉帆畫畫,他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提示,有些意外。
這會兒不是該在山上祈福嗎?
他起身揉了揉葉帆的腦袋示意她自己畫後,便接起電話上了二樓書房。
“怎麽了?”低沉的嗓音依舊溫柔。
蘇莞突然笑了笑:“Neil你在做什麽呢。”
傅維珩愣了愣,隱約覺得她這輕快的語氣有些不對勁,卻還是若無其事般回道:“在陪帆帆畫畫。”他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去,“你呢,今天不是要去寺裏嗎?已經回去了?”
蘇莞盯著門票上那一行“珩衍H&Y交響樂團歐洲巡回演奏會——倫敦站”,語氣落寞了幾分:“沒有,有點事,所以就沒去了。”她蜷腿靠在床頭,半晌又道,“Neil,你要忙嗎?可以陪我聊天嗎?”
沉悶的嗓音聽似平靜,卻帶著幾許撒嬌般的小情緒。
傅維珩知道,她不高興了。
他抬眸看了眼壁上的掛鍾,轉而又回了臥房,柔聲道:“想聊什麽?”
蘇莞想了想:“我想聽你小時候的事。”
傅維珩回憶許久,最後為難的揉了揉眉心,無奈笑道:“我小時候好像除了練琴就沒什麽別的事了……”
“嗯,Neil……”蘇莞舉起那張門票癡癡的笑了笑,“我四年前還買過你的演奏會門票,在倫敦。”
“嗯?”傅維珩從衣櫃裏取了件深藍色的圓領毛衣出來,詢問,“你也去了?”
蘇莞默了一陣,最後緩緩道:“沒有……錯過開場時間了……”
“嗯。”他放低聲線哄她,“那以後就遷就你的時間,等你來了再開場。”
蘇莞怔住,後啞然失笑:“你這樣慣我,會慣壞的。”
他又說:“慣壞了,就隻能是我的了。”
……
結束通話時,已經是兩小時後了,蘇莞覺得極度困倦,便打算睡一覺。
然而剛合上眼沒多久,桌上的手機又忽地嗡鳴起來,蘇莞被嚇了一跳,忙伸手過去撈手機。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半晌,終是接起:“你好。”
那頭的環境極靜,就像個密封的空間般聽不到空氣聲。就在蘇莞以為這是個***擾電話準備掛斷之際,一道熟悉清冽的男聲驀地從裏頭傳來,敲的蘇莞心頭一愣——
“蘇莞,我是江之炎,有空聊聊麽?”
她不自覺皺了皺眉,隱約明白他想聊些什麽,最後出聲應允:“好。”
、
傅宅
傅維珩看了眼屏幕上整整兩小時的通話時間,心有不安的點開了秦沐的微信——
Neil:家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一分鍾後,他收到秦沐的回複——
沐沐寶寶:是有點事……姐夫,你知道我姐跟她媽之間的事吧?
傅維珩蹙眉,回複:知道。
沐沐寶寶:她媽媽今天早上突然來我們家了,說是來看我姐,後來被我姐直接趕出去了。本來我們今天說好一起去山上的,這麽一鬧大家都沒了興致。中午吃過飯,我姐就悶聲不吭的把自己鎖房間裏了,到現在都沒出來過,我跟我姐一起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她這麽凶的對人說過話,她估計這會兒可難受了,我又不敢去煩她。姐夫,她要是聯係你,你就好好陪她說說話。
傅維珩也顧不上回複了,起身抓過桌上的車鑰匙,又從櫃子裏隨便取了件大衣,匆匆的往樓下跑,經過客廳時順便提了句:“媽,我今晚不回來。”
穆清見他一副倉促慌忙出門的樣子,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忙就從沙發上起身朝玄關追上去,語氣擔憂:“外麵下著雨,你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裏?”
傅維珩動作迅速的換著鞋,嗓音卻依舊沉穩:“去沂市。”
話落,也不給穆清多問的機會,拉開門冒雨跑了出去。
穆清:“哎……開車慢點。”
傅銓恰好從二樓下來,看著傅維珩這一副步履匆促的樣子,見怪不怪的搖了搖頭,自顧自的輕歎一聲:“心浮氣躁的,還是太年輕。”
——
和江之炎見麵的地點是蘇莞定的,在新湖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遠離街道,坐落巷裏,環境幽靜舒適。
蘇莞到的時候,江之炎已經在了,咖啡廳裏兩個年輕的女服務正捧著臉神色癡癡的盯著他,服務員A開口感歎:“他可真帥啊……我在這打了一年工,今天頭一回見到這麽帥的男人。”
服務員B接話:“這是我見過唯一一個穿大紅色還不顯娘炮的男人,太有型太有味道了。”
蘇莞這才偏頭望去,他退了外衫,這會兒穿著件鮮紅色的圓領毛衣,裏頭襯著件色係相同的印花襯衫,露出尖尖的襯衫領,那鮮豔的裝扮竟意外的襯得他越發英氣十足,在這素淨不算大得咖啡廳裏極為耀眼。
江之炎靠在那柔軟的沙發上,側目麵朝窗外,似乎在看些什麽,輪廓剛毅的側臉此刻沉靜如水。
蘇莞緩步走過去,他察覺到腳步聲,側眸看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狹長如墨,摸不透任何的情緒。
江之炎從容的站起身,高挑的身形一下就在她眼前籠下了一層陰影,他微微頷首,說:“先坐吧。”
蘇莞從善如流的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下。
他抬手喊來服務員,轉而問她:“要喝什麽?”
蘇莞想了想:“摩卡。”
服務員走後,兩人之間的氣氛靜默下來,莫名的詭異。
半晌,江之炎淡淡笑了笑,說:“江蘊,是我姑姑。”
蘇莞並不意外,隻是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清冽的嗓音裏帶著幾許無奈懊悔的情緒,“六年前你打來倫敦的電話,是我接的,我……很抱歉,忘了幫你轉達。”
蘇莞驀地一怔。
隻聽他又說:“前陣子遇到你後,我才忽然想起……再想彌補,已經來不及了……”
……
後來,江之炎再說些什麽,她也沒有回答,就靜靜的聽著,一聲不吭。
離開前,江之炎給了她一本封麵老舊的相冊:“這是我在你母親的房裏找到的。”他又嘲弄般的扯了扯嘴角,“真沒想到,身為律師,有一天我也會做這般侵人私隱的舉動。”
……
回家後,蘇莞捧著那本看上去年歲已久的相冊,躊躇許久,終是翻開——
一頁又一頁,滿滿的全是她。
從她六歲時第一次參加弦樂比賽獲獎到十三歲榮獲國際青少年弦樂大賽大提琴組冠軍,再從小學畢業到十九歲高中畢業,幾乎是無一不有。
心裏,亂如麻。
江之炎所說的話突然接二連三的在耳邊浮現——
他說:“她很後悔,當年若不是我爺爺……也就是你外公,給她的壓力太大,她說什麽也不會走的那麽堅定。”
他說:“她去看過你們的,還有你父親,每年都去……”
他說:“雖然她再嫁,但她一點都不幸福,她最愛的,終究是你的父親。”
他說:“也許遲了很多年,但在她心裏,從沒忘記過你這個女兒。”
他說:“我自小在她身邊長大,她那麽心善漂亮的人,哪裏會真的狠心拋棄……”
他說:“人生苦短,別被誤會纏了一輩子,到最後,散了人又傷了心。”
……
高速公路上,傅維珩正專注著前方的路況,碼表盤上的手機忽然連續嗡鳴了兩陣,他下意識瞄了一眼,界麵微信提示上秦沐兩個字極為顯眼,於是他放慢車速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16:38
秦沐:姐夫,我姐剛剛出去了!
秦沐: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還沒回來!腫摸辦!
16:55
秦沐:姐夫!我姐回來了!一臉的……生無可戀?
秦沐:我姐又悶回房間了!
秦沐:姐夫!她好像哭了!
……
一條又一條的消息,傅維珩一下子看的心煩意亂,直接把手機扔到副座上,腳下加重了油門。
、
夜幕已沉,在窗簾緊閉的房間裏,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床頭櫃上的手機已經嗡鳴了許久,一陣又一陣。
朦朧睡意間,蘇莞似有所覺,蹙了蹙眉慢慢睜開眼,這才意識到似乎是自己哭累了不知不覺地便睡著了。
手機還是在鍥而不舍的叫喚著,蘇莞猛地回神,起身撈過手機,連來電提示都來不及看,直接按下了接聽鍵:“喂……”
那濃重的鼻音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傅維珩不知撥了多少通電話,這會兒正打算放棄電話直接冒昧上樓尋人時,她卻接了。
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有些失落。
下一秒卻被電話裏那道悶沉的嗓音給嚇住了,語調微凝:“哭了?”
蘇莞按開房燈,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光亮的捂了捂眼,“Neil……”
“怎麽這麽久才聽電話?”他沉著聲,語氣裏卻沒有責備的意思。
“唔。”她揉了下哭到發腫的眼睛,“睡著了……”
“嗯。”傅維珩拉開車門,下車往小區內走去,嗓音溫柔:“要下來,看看我嗎?”
蘇莞懷疑自己的耳朵出錯了:“嗯?”
傅維珩笑了笑:“我在你家樓下。”
蘇莞愣了一秒,忙就從床上起身:“我現在下來。”
他說:“你慢點,不著急。”
重新穿上外套,蘇莞出房間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客廳裏秦沐和老秦同誌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蘇玥在廚房準備晚餐,唯獨不見秦儼。
秦沐聽到裏頭房門開的聲音,注意力立馬就從電視上轉了過去。蘇莞麵色有些憔悴,一雙眼紅腫的十分明顯,套著一件羽絨服,匆匆忙忙的從裏頭出來應該是打算外出。
秦沐霍地就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神色擔憂:“姐你要出去嗎?”
蘇莞抿了抿笑:“嗯。”
蘇玥聽到動靜從廚房出來,見她臉色慘白一下子有些心疼,上去攏了攏她的大衣,也不多問,隻說:“外頭冷,衣服穿嚴實些,早點回來。”
老秦同誌也笑說:“路上小心些。”
蘇莞一時無法言喻,看著姑姑黑發裏幾絲不知何時花白的發,忽覺得極度慚愧:“姑姑,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蘇玥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說什麽傻話,出去小心些。”
秦沐也點點頭:“要是太晚不敢回來就叫我和秦儼去接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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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天的雨,此刻已經停歇了,空氣裏彌漫著清新的泥土味,一下子,也涼了幾分。
蘇莞從電梯裏出來,迫不及待的邁開步子朝樓外跑去。
遠遠的,她就見到那抹俊挺熟悉的身影,他站在小區內的路燈下,穿著件寬鬆的大衣,長身玉立,指尖還燃著支蘇煙。
蘇莞輕喘著氣往前邁了兩步,忽又頓住心血來潮的喊了一聲——
“Ne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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