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三桃枝
郭嘉同賈詡胡鬧的時候被打是常事,只是每次都順着勁往地上一倒,抓着賈詡的衣擺就開始耍無賴要賠償。
賈詡幾乎是習慣了這樣,所以當真傷到郭嘉時站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郭嘉縮着腰垂着頭閉口不言的時候賈詡才反應過來似的急急撲了上去,攥着郭嘉的手腕抖着嗓音問傷到哪了?!
郭嘉咬着唇,痛得眼前發黑,幾乎說不出話來,但還是反手握住了賈詡的手示意他別擔心。
只是豆大的汗水從額間砸在手心,髮根幾乎是瞬間濕透了,怎麼能讓賈詡不擔心?
郭嘉趴在醫部的床上攥着賈詡的手,醫師對着郭嘉傷處施針,說是不嚴重,但看到一塊烏青時賈詡的臉還是沉了下去。
郭嘉扯了扯賈詡的手示意他俯身,賈詡俯下身以為郭嘉想說什麼,卻被一隻微涼的帶着手心汗的手給蒙住了眼睛,落針時郭嘉輕輕嘶了一聲,卻還是捂着賈詡的眼睛說不要看,沒有關係。
賈詡顫了顫,眼睫掃過郭嘉的手心,握着他的手輕聲說對不起。
郭嘉因為傷痛做噩夢睡得不好,夜裡時不時就會驚醒幾回,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多了兩片烏雲,貼在賈詡手臂上哼哼唧唧地不想動彈,賈詡推了推郭嘉的腦袋說我出去一趟。
賈詡走得很急,郭嘉還沒問出去幹嘛,衣角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郭嘉百無聊賴地翻着賈詡留下的書卷,看着賈詡批註的小字,輕輕摸了摸。
賈詡回來時郭嘉幾乎快睡着了,迷糊看着賈詡手裡的一截桃枝問這是做什麼?
賈詡輕輕推開了郭嘉一點,將一小節桃枝壓在郭嘉的枕頭底下說:「將桃枝壓在枕頭底下就不會做噩夢了,我以前做噩夢時阿娘給我壓過。」
郭嘉枕在被賈詡拍過的枕頭上,勾着賈詡的指尖問原來文和也信這個?
賈詡奇怪地看了郭嘉一眼反問,你都信春稻插上頭是成功的好寓意,我為什麼不能信桃枝壓枕頭祛邪祟?
郭嘉摟着賈詡的腰埋在腰窩處悶悶地笑起來,弄得賈詡有些癢,又不敢動手推開他,只得保持着不動的姿勢,任由郭嘉笑。
篇十四世事如春將驟短
世事如春短,萬物如冬長。
郭嘉在很早以前就在書法上頗有造詣,只是這份造詣從不用在正途上,不是模仿王家公子的筆跡給李家女公子寫酸掉牙的情書,就是模仿學監筆跡寫休沐告示,騙了除學監外的所有人――因為當日唯有學監上工。
但哪怕模仿了許許多多人的字跡,郭嘉的字依然有着屬於自己的獨特風骨,同他放蕩不羈的為人不同,郭嘉的字相當凌厲,一筆一划仿佛用上了穿透紙張的勁。
先見郭嘉的字,再見他的人,總會生出些失落來,畢竟世人心目中的大家都該是寒梅傲雪,高雅清貴的。
山上的雪總比山下早一些,堆至門廊的雪帶來一則休沐書,郭嘉抱着手爐一深一淺地踏雪而來,眼睛被融化的雪水泡得亮晶晶的,發紅的指尖扯上賈詡的手腕,郭嘉的手覆着賈詡急急跳動的脈大聲道:「雪下得正好!來泥爐溫酒傳飛花! 」
風雪在冰涼的晨光下呼嘯,將郭嘉的話扯成一片一片的碎片,但賈詡還是聽清了,踩着郭嘉的腳印跟着他走。
白雪茫茫的地面上,疊着兩雙差不多的腳印,與覆在狐裘下交疊的手。
荀彧看見二人回來時笑眯了眼,廊亭里炭火燒得足,一跨過台階雪就化在肩頭與眼睫。
陸陸續續地幾位挖酒的同窗們也回來了,刀柄敲碎封口黃泥,輕輕一翹開油紙,桃花香幾乎是立刻四散開來,被熱氣蒸得未飲先醉三分。
有人覆掌大笑三聲好,文若君的釀酒手法果然是一絕!荀彧抿着唇笑,竹勺輕舀一人一杯,品嘗過後又是一陣讚嘆。
而此時泥爐水開,茶香味綿長,從桃花酒香中破出一條道來,孤零零的,混着一股特殊的清寒苦氣。
有人問起是什麼水泡得茶?不似山泉清冽,也不似井水深沉,荀彧手中的扇面點了點從進門起就倚在賈詡腿上喝酒的郭嘉道:「當然是奉孝呀,夜半接了無根水塞至我房裡,說是攢個局再狠狠贏你們幾把。「
眾人一聽紛紛想起夏日詩時郭嘉一敵眾的戰績,面露難色猶豫不決想拔腿就走。
郭嘉握着酒杯哼笑,好了好了,這次比畫總可以了吧?各位師兄們?文和最好賞畫,眼界也定是你我之間最上乘,就由文和來當裁決者如何?
郭嘉一說,大家的興致也都起來了,紛紛問魁首獎品是什麼,郭嘉透亮的眼珠轉了一圈,目光落在院中一棵桃樹上,拍桌道:「那棵桃樹下埋了崔學監十年的佳釀,上次與崔學監打賭他輸給了我,今日就來做獎,如何!」
崔學監的佳釀可難得一嘗,紛紛喊道取紙筆來,眾人都不拘禮地或伏桌或伏地作畫,唯有郭嘉依然倚在軟墊上,一杯杯啜着杯中美酒,目光落在廊外映着日光的飛雪上。
而賈詡垂着眼坐在一旁,幫荀彧整理着桌上散亂的物品,摸到郭嘉不知何時掉落的玉扣時,賈詡的指尖顫了顫,直到指尖溫度將玉升溫,才下定決心般慢吞吞地將玉扣收進袖中。
一柱香的時間,畫好的畫作都被一一掛起,大家調笑着郭嘉還不動筆是不是準備將酒拱手相讓。
郭嘉這才慢吞吞地起身,將泛着茶葉的熱茶往雪地里一潑,滾熱的茶水將白雪燙下一條條一個個深淺不同的縫隙,幾片綠葉夾雜其中。
而後郭嘉垂着眼,猛地落下一筆,大開大合行雲流水,枯枝梅從郭嘉的筆中躍然紙上,一點點的新葉芽尖,妥妥的一副料峭春生圖。
輸給天才,心服口服啊!不知誰說了一句,眾人點頭,又坐下酒過三巡高談闊論一番後自行離去。
眾人散盡後,廊亭只剩下三人倒顯得有些冷清了,最勝酒力的郭嘉也醉醺醺。
荀彧拍了拍郭嘉讓他回去睡,郭嘉卻撈了杯酒猛地站了起來,酒液傾撒下來像一朵未開的白梅。郭嘉打了個酒嗝道:「①世事如春將驟短,人情淡薄似秋雲。幸逢!三杯酒好言,得一朵春花常新!我郭奉孝,在此敬你們二人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徹底醉昏過去了。無奈的,賈詡只能背着郭嘉回房間去安撫他睡下。
荀彧收拾完殘局後將郭嘉的畫送至了賈詡手上,賈詡捏着畫看了許久,不得不承認郭嘉的天才時,捂住了臉,呼吸沉重了許久,才提筆在畫卷空白處寫下:世事如春將驟短。
印上了郭嘉最少用的那枚私章,收在所有畫卷的最下方。
許多年後廣陵王在雪天登上黃金馬車,枯枝凝霜如月光,煮雪溫酒桃花香,廣陵王問了賈詡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先生、先生,廣陵何時入春?賈詡的指尖點了點窗外枯枝上的新芽道:「殿下,春在生。」
①出自宋代詩人朱敦儒的《西江月·世事短如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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