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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天,一直下到大年三十仍不見停。
柳家過年很熱鬧,柳森是柳家的長子,每年弟弟妹妹都會拖家帶口到他這來過年,一大家子為了這頓年夜飯要忙碌好幾天。
“舒晗,過來幫我把茼蒿洗了,待會兒打火鍋用。”許如雲已經在灶台前忙活了一早上,早飯也隻匆匆吃了兩口,一大家子接近二十口人,每個人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光是安排菜單就不是個容易活。
柳舒晗放下手機應道:“來啦!”
她一麵洗菜還一麵注意手機響沒響,生怕錯過了程秋亦的消息。
上午十點鍾左右,柳舒晗的叔叔姑姑之類都陸續到了,菜也清洗得差不多了,沒他們父女倆什麽事,許如雲打發了柳森和柳舒晗出去招呼客人。
柳舒晗最怕這樣不尷不尬的寒暄,她不大會套近乎,小姑誇她一句又變漂亮了,她也隻能幹笑著說哪裏哪裏,然後裝作集中注意力看電視,柳森也是個悶葫蘆,轉眼間客廳裏的氣氛竟然比廚房還冷。
“舒晗呐,這過完年你都二十六了吧?”二嬸把二叔擠到邊上去,自己坐到柳舒晗旁邊。
柳舒晗頭皮發麻,不用猜也知道二嬸要問什麽。
“什麽二十六,她過了年都二十七了!”許如雲那邊正炒菜呢,竟然還能大嗓門和二嬸聊天,“給她介紹朋友她連見都不去見,快把我愁死了都。”
“二十七了?”二嬸拽著柳舒晗的手腕,比自己女兒沒嫁出去的表情還急,“舒晗,不是二嬸囉嗦,你也太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了,這都二十七了怎麽還沒談對象?那你想什麽時候結婚呐?人專家都說了,女人要孩子最好的年齡是二十五歲,你說你……”
“二嬸,我還小,不急。”柳舒晗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遙控器對著電視隨便調了個台,“二嬸,這部電視劇特別好看,不信您看看。”
“哎呀現在哪還顧得上電視啊!”二嬸把遙控器拍在桌子上,“舒晗,二嬸的同事的姐姐家的兒子是個挺不錯的小夥子,人老實也能賺錢,現在三十,比你大三歲,要不你們找個時間見一麵?”
“二嬸,不用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二嬸興致勃勃的表情驟然轉僵,“你說什麽?”
“我說我正談著戀愛呢,謝謝二嬸操心。”
二嬸悻悻地收回表情,“我說嘛,咱們舒晗這麽漂亮,還愁找不著對象麽……”
一旁嗑瓜子的小姑興致起來了,“舒晗,快說說,那人長啥樣?帥不帥?”
許如雲也在廚房裏待不住了,穿著圍裙跑出來,“好你個小兔崽子,有了對象還瞞著你老娘是吧?”
“媽,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說麽。”柳舒晗指指廚房,“我可聞著魚的焦味了啊,您拿手的糖醋魚別給燒壞了。”
許如雲又火燒屁股一樣跑回廚房。
柳舒晗無奈地看向窩在角落裏喝茶的她爸爸,柳森投給她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哎呀舒晗!你就別管魚了!快跟我們說說你男朋友!”小姑不耐煩地催促。
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柳舒晗在心裏默默糾正。
“她呀,個子很高,身材也好,桃花眼,長得很漂亮。”
“桃花眼還長得漂亮?那不成小白臉了嗎?舒晗,這樣的男孩子可花心得很,你得留個心眼兒,否則將來哭都沒地兒哭去。”二嬸神秘兮兮地叮囑,還擠眉弄眼地讓小姑跟著附和。
柳舒晗搖頭笑,如果程秋亦也能叫花心,那這世上怕是沒有專情的人了。
“哎舒晗,你們怎麽認識的?”
“高中同學。”柳舒晗手上的手機振動了,她鬆了口氣,歡天喜地地躲回自己房間打電話。
“秋亦,你這電話來得也太及時了,簡直救我一命啊!”柳舒晗趴在床上打滾,“秋亦,我想死你了。”
“這不是在阿誌家麽,多少有些不方便。”程秋亦道,“怎麽著就救你一命啊,不會是你媽又讓你去相親吧?”
“不是,是我二嬸,你說我結不結婚關她什麽事啊,好不容易我媽不催了,這下又給她勾起來了。”
“那你呢,你怎麽應付過去的?”
柳舒晗笑得見牙不見眼,“我說我有對象了,個子高身材好還長得漂亮。”
“原來我在你心裏就這麽點優點啊?”程秋亦誇張地抱怨,“說大實話有意思麽?”
“呸,臭不要臉,我說我對象呢,誰說你了?”
程秋亦陰測測道,“真不是我?死木頭你給我等著。”
柳舒晗在電話這頭笑得嘴都快咧到後腦勺去了。
後來程博明拉了拉程秋亦的衣角,示意她時間到了,程秋亦了然,找了個理由掛了電話。
她替程博明約了今天去探視沈文琴,今天是大年三十,也該讓程博明見沈文琴一麵了,不過程秋亦並不打算去,讓阿誌派了個司機過來送程博明過去。她和沈文琴是真正的兩看相厭,不想自找麻煩。
“司機到了嗎?”程秋亦問。
程博明點頭,“司機叔叔已經在樓下了。”
程博明蹲了三個月的馬步,別的沒什麽進展,倒是瘦了不少,原來被臉上的橫肉繼承一條縫的眼睛總算能看見眼珠子,個子也長高了點,褲子衣服都開始嫌短。
程秋亦扔了張卡給他,“看完你媽讓司機帶你去買衣服,然後讓他直接把你送到程天宏那裏,不用回來了。”
“那你呢?你騙舒晗姐姐說去宋叔叔家,怎麽還一個人呆著?”
程秋亦隻擺擺手打發了他,一個人靠在躺椅裏慢慢搖。
當一個人習慣了有人陪伴,孤獨就變得難以忍受。
沒有柳舒晗的房子裏,暖氣開得多足都是冰涼的,程秋亦不是怕冷的人,卻不自覺裹緊了身上的毯子。
下雪的天氣裏沒有太陽,就算是中午十二點天空依舊是昏昏沉沉的,屋子裏沒開燈,程秋亦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飯都懶得吃。
接近下午三點,袁英的電話吵醒了程秋亦,她睡得太久了,起來時整個腦袋都是暈的,手機放在耳邊,按著額頭應道:“阿英,你大半夜不睡覺又發什麽瘋?”照這個時間,a國應該是淩晨,準是袁英又喝大了撒酒瘋呢。
“現在才下午三點不到,程秋亦,咱倆到底誰瘋了?”
程秋亦徹底清醒過來,赤腳走到餐廳裏倒了杯水,“你回國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聖誕節回的,得有快一個月了吧?不過我一直在s市呢。”
“好吧,阿英,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秋亦。”
兩人默契地掛了電話,誰都沒提出搭夥捱過這個難熬的春節。她們之間向來如此,都是驕傲的人,就算見過彼此最難看的麵目,誰也不想輕易打擾對方的孤獨,更不想把自己的孤獨暴露在對方麵前。
程秋亦的工作手機裏被祝福短信塞到爆炸,私人手機冷冷清清,除了阿誌和顏采靈讓她過去一起過年的短信也沒別的了,通話記錄一溜下來都是“木頭”。
程秋亦的年夜飯是泡麵,就著一杯泡麵看完了一集海綿寶寶。
柳舒晗很愛看卡通片,什麽海綿寶寶貓和老鼠,看了無數遍,每次看仍然津津有味,慢慢地程秋亦也開始喜歡看海綿寶寶。等那個黃色方塊結束了咋咋呼呼的一集,程秋亦也吃完了已經被泡發了的麵條。
柳舒晗一大家子人坐了滿滿當當兩桌,她的幾個侄子侄女都很喜歡她,年夜飯都擠到她跟前坐她邊上,最後竟然還搶得哭了,沒法子,許如雲隻好把柳舒晗攆到了小孩那一桌去。
柳舒晗樂得輕鬆,邊吃飯邊用撲克牌和硬幣給小侄女變蹩腳的魔術。
“表姑,這個姐姐是誰啊?”不到五歲的侄女坐在柳舒晗腿上指著她的手機壁紙問。
柳舒晗喂侄女吃了口菜,瞥了一眼手機裏那個眯著眼笑的美人,“她啊,她是表姑的老婆,怎麽樣,漂不漂亮?”也不怕教壞了小孩子。
侄女奶聲奶氣道,“漂亮,和表姑真般配!”也不知從哪個電視劇裏學會的“般配”。
“乖寶貝兒,有眼光!”柳舒晗吧唧親在侄女的小圓臉上。
九點鍾開始,c市又放起了煙花,程秋亦隔著陽台玻璃往外看,隱約能看到天邊被火光映出來的色彩,她又想起了被柳舒晗拉著去看煙花的時候。
煙花炸成什麽樣程秋亦不知道,她隻顧著盯著柳舒晗看,隻記得柳舒晗在焰火裏亮晶晶的眼睛。
然後程秋亦接到了程博明著急忙慌的電話,說程天宏要死了。
大過年的也不讓人安生。程秋亦煩躁地拎起外衣走出去。
這次程天宏是真死了,程秋亦還沒趕到醫院他就咽了氣,死在大年三十,終究沒有捱過這個年。
程博明抱著程天宏的屍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程秋亦在邊上哭不出來,甚至連悲傷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也不是喜悅,就是心裏怪怪的,有點堵。
她看見這男人的屍體,第一反應竟然是還好母親葬在周家的墓地,不用和這個男人死了還要同穴。
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兩個人這下都死了,程秋亦和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關聯竟然隻剩下一個柳舒晗。
程秋亦冷靜地處理著程天宏的後事,聽到醫院裏值班醫生的談話。
“頂樓病房裏的那位,可算死了。”
“別瞎說,那位可有點來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盼著人家死呢。”
“他活著倒不如死了,死了還少受點罪,就他那女兒,嘖嘖嘖,父親死了一滴淚可都沒掉。”
“父不慈子不孝,有錢人家的恩怨,你我兩個窮學生也想象不出來,走,吃宵夜去。”
程秋亦插著手站在角落裏笑。
掉什麽眼淚,程天宏死了,她比誰都高興。
時間跨過零點,柳舒晗打電話過來,她那邊很熱鬧,聽起來小孩子挺多,吵吵嚷嚷的。
“秋亦,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舒晗。”
“秋亦,你怎麽了?”柳舒晗敏銳地捕捉到了程秋亦輕微的不對勁,“你不是在阿誌家嗎?怎麽那邊這麽安靜?”
“舒晗,程天宏死了。”
本來不應該在新年打擾柳舒晗的,程秋亦想,可她就是忍不住跟柳舒晗說了。柳舒晗是連接程秋亦和這個世界的唯一一條線,程秋亦隻有這麽一根救命稻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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