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因為胸膛灼燒般的劇痛,苗成岷一晚上都沒睡好,整個寢都是聽着他翻來覆去的響聲勉強入眠的。
苗成岷本人就更慘了,前夜一直捂着傷口眨着眼睛,後半夜更痛了,又不敢喘出聲,而此時又很困,眼皮剛合上,就是一陣痛感朝大腦襲來,瞬間將自己沖醒。
被疼痛折磨得懊惱不已,苗成岷乾脆不睡了,拿起手機,刷起了視頻。
連續翻了兩個視頻,都是講關於本次S市車禍的事情。苗成岷本來想划走,但是看着屏幕那輛被撞成一個笑臉的布加迪,他又想起明娟在自己懷裡時那張極度崩潰的臉。
「經過警方調查,死者系明家家屬,是明家大小姐的親生母親……」
「她媽媽?!」苗成岷瞳孔勐地一縮。明娟脾氣這麼好,什麼都忍下來了,可是這次出事的是自己親生母親啊!難怪她……
喪母的打擊對明娟而言,比將他們明家所有資產全部沒收還要來得可怕。
「根據攝像頭拍到的畫面,警方已通報:明家車輛僅涉嫌超速行駛,而越野車駕駛員是主要肇事者……」
苗成岷仔細看着攝像頭裡兩邊的紅綠燈,明家母親這裡僅剩一秒的綠燈時間,而另一邊已經是黃燈了,越野車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接沖了過去。
而且,它不是停在線上才沖的,這輛越野車是從後面開過來的。面對黃燈,還有十字路口曲面鏡里的布加迪,它反而是加速。
「嘶——」
苗成岷用手摸着下巴,屏幕里接下來就是讓明娟母親喪命的一幕。
「不排除蓄謀已久的可能。」苗成岷想着,「正常人,誰會在黃燈時加速通過?而且還是在有曲面鏡的十字路口?」
畢竟,現在網上確實有揚言要「誅明家九族」的激進分子。
「明家是有天大的罪行,但也有好人啊。何必呢?」想到這種可能,苗成岷突然就覺得,明娟不是一般的可悲。
她不應該被上天如此對待的。
明娟的性格這麼善良,肯定和她所受的教育有關。而她的父親作為總掌權者,肯定不會好到哪裡去。
唯一能和明娟有親密關係,並且教誨她當一個善良之人的,也只有她的母親了。
想着想着,苗成岷就深深嘆了一口氣。
果然,好人還是要和壞人分開的,否則,好人就可能陪着壞人一起埋葬。
明娟最近的一切遭遇,讓苗成岷意識到,自己作為她信任的人,不能坐視不管了。
他不是那種見到別人遇事,就當笑話看的人。
「記得多喝熱水。」
剛打出這一行字,苗成岷就刪回去了。這好像是渣男的口頭禪啊?
「哭了這麼久,記得補補水。」
苗成岷覺得這句不錯,猶豫了一下,凌晨三點五十二分,給明娟去了第一條消息。
這都深夜了,肯定不會回消息。於是苗成岷安心地繼續發着。
「多想想開心的事,也許會好一點。」
可是明娟現在怎麼可能會想着什麼開心事?這可不是什麼「我考差了,好難過」那種事情。
苗成岷覺得這句話有點蒼白無力了,於是又補了一句。
「人生避免不了生離死別的,只是遲早的事。看開點,我們都是人間的苦命者,沒有誰能在這個世界永遠享受着的。」
苗成岷看着這條發出去的消息,又感覺太悲情了,撤回的話,留下撤回的痕跡也不好看,乾脆就發了一個企鵝摸頭殺的動畫表情上去。
「希望你能好起來。」苗成岷發完,放下了手機,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嗡」。
「嗯?!」苗成岷的手機居然振動了一下!
他難以置信地打開手機,明大小姐居然回他消息了!
「不是吧?」苗成岷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
明娟的頭像,是一個戴着兔耳朵朝相機微笑的清純少女,苗成岷覺得這個頭像和她的長相太般配了。
「你沒睡?」
明娟發來一句疑問。
「對,肚子痛。」苗成岷編造着謊言,他可不敢怪明娟咬得太狠了。
「我剛剛在望月亮,織完毛衣就望到現在。」明娟就好像沒看到苗成岷發的消息一樣,說着自己的事。
「啊?我也望了一會。」苗成岷附上了一個笑臉。
一個月亮,兩邊的人。男女寢是隔着食堂的,似乎苗成岷和明娟望着月亮,就能望眼欲穿,看見對面那雙眼。
「真好,還有人陪我看月亮。」明娟附上一個沮喪流淚的表情。
苗成岷沒法語句,而是又發了一個摸頭殺。
明娟盯着這個動畫表情,嘴角居然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以後,可能只有你,陪我……看月亮吧。」
苗成岷一看,全身如觸電般顫抖了一下。
其實明娟也沒抱什麼希望,現在她已經徹底絕望了。願意用心陪伴她的人,只有母親和余菲瑤。現在呢?只有餘菲瑤了,可是她清楚,自己不可能是余菲瑤人生的全部,她還有自己的理想和渴望的愛情,在柴米油鹽的稀釋下,終究要淡的。
幾顆豆大的淚珠又從臉上滾落到了地上。
「只要你要求,我隨時都可以啊。」苗成岷發了一句。
明娟白眼一翻,差點昏過去。
原來是個鋼鐵直男啊。
不過明娟也沒想着撩他,她現在也不可能有心情撩。
「那個……關於我咬你這事,我願意擔負一切補償。」明娟轉移了話題。
「不用了,好好休息、冷靜吧。你的一切,我很抱歉。」苗成岷還是一副學長教育學妹的模樣。
「學長的話,我會記在心裡的。」明娟回復道,「但是,我有個請求。」
「請求?」苗成岷覺得肯定是希望自己不要說出去啥的。
「抽個時間,我能,邀請苗先生共進晚餐嗎?」
苗成岷瞬間呆住了——這可是明家大小姐且是超級大美女的邀請啊!
「我想等我冷靜下來後,親身見面向您致以最誠摯的謝意,您真得幫了我太多了。」明娟回復道。
「可以麼?」
苗成岷猶豫了一會兒,勉強打出一個字:「可。」
「好,感謝您的同意。」明娟回復後,終於從吹着冷風的陽台上走回了寢室。
「早點睡吧,晚安。」
明娟留下最後這句話後,就倒在了枕頭上。
一陣冰涼刺骨的寒意從濕透的枕頭上貼來,然而她洶湧不絕的淚水,依舊在浸染着枕頭。
天色才蒙蒙亮,李濤被膀胱那邊傳來的尿意給憋醒了,他揉揉眼,看看窗邊的鬧鐘:
「六點半啊……」
然而,苗成岷的床位已經空蕩蕩了。
「不是吧?」李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近很流行玩失蹤嗎?」
對他們大三學生來說,過了這個學期,就是即將走進社會的大四了。這一年,無論對誰都是比以往要緊張得多,除了要準備就業資料,還得把各種成績再想辦法提高一下,最重要的,就是在考研深造和社會就業之間的選擇。
雖然家裡的意思是,體育生可以優先就業了,但苗成岷並不是這麼想的。雖然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但是考個研究生不會虧的。
就是擔心家裡還願不願意為自己的學業花錢。
想着,苗成岷已經騎着自行車來到校醫院門口。
校醫院開得早,苗成岷反正睡不着,乾脆就早點來了。
「這個傷口,不知道掛什麼科啊。」苗成岷盯着自助機上的這麼多醫學科,一臉無奈,手指在急診科和外科間不停晃動着。
因為從苗成岷個人感覺看,他覺得這傷口可以掛急診科了,但是自己又拖了一晚上。
「急診科吧。」
一聲熟悉的女聲從背後傳來,接着就是一隻白皙而纖細的手,果斷地為苗成岷選擇了急診科。
「啊?」苗成岷回頭,望着微微含笑的明娟。
明娟還是昨天的黑色衛衣,衛衣很長,直接蓋住了她的臀部。雙腿乖巧地併攏站着,明娟背過手去,歪了歪頭。
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面對苗成岷還是淘里淘氣的,只有她哭紅的眼睛和腫起的眼袋,還能證明昨晚的撕心裂肺。
「怎麼……」苗成岷見她居然敢不戴口罩墨鏡就出門了,而且看上去還很正常,心中盪起一絲欣慰,雙手舞動着,不知想表達什麼。
「什麼怎麼,我不能在這嗎?」明娟揚起嘴,好像是得逞了一般。
明娟可是在旁邊的小路里,看着晨光慢慢灑開的女孩。
「我可恭候多時了。」明娟說,「快去看吧。」
「嗯,好。」苗成岷說着,走向了診室。
明娟望着苗成岷走進去後,將手伸進自己的衛衣里,掏出掛在胸前的翠綠色琥珀。
「媽,我記得小時候,看着您被父親家暴,我能安慰您,您就說過,當人被拋棄入黑暗時,總會有一束光,來引領你走入它的懷抱。」
閉上眼,明娟又看見了母親慈愛的眼神,她伸出手,輕輕將最愛的女兒捂在懷裡。
「娟兒啊,你知道嗎?你就是媽媽活在這個黑暗世家裡,引領我的那束光。」
小明娟抬起臉,在媽媽懷裡,在她紫青的半邊臉上,輕輕地貼了上去。
「媽……」
眼淚不再是哭嚎的理由,而是明娟呼應母親的信號。
「我好像,找到那束光了。」
「也許這個世界,人心的黑色總是那麼多。可是願意潔白的我們,終究會相遇的。」
「我想通了,媽。是您用您的生命,指引我,讓我看到了茫茫黑色里,最明亮的那顆潔白珍珠。」
「我會好好活着,因為我其實很富有的——我有母親您的意志指引遠方,我有最好的朋友與我患難與共……」
「明娟,我看好了。」苗成岷走出診室,招呼她道,「去陪我開藥行不?」
看上去,苗成岷已經不再把明娟當成什麼大小姐了。
可這不就是明娟一直渴望的麼?她多希望自己能和其他女孩一樣,逍遙自在,可以去任意追求自己的未來,而不是讓家人或者社會給自己貼上標籤。
「我還有,我最鍾情的男孩,陪伴我呢。」
「嗯,好噠。」明娟想着,再次把翠綠色琥珀放進了衛衣里,優雅地踱着步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打着節拍,用手撩撥了一下捲髮後,明娟朝苗成岷眨巴了下右眼,毫無避諱地走到苗成岷的肩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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