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天氣越來越涼爽,也越來越乾燥,融入新環境的同學們來不及充分享受好天氣帶來的愉悅,學校就下達了一道不近人情的命令:全體學生動手修路。
三中的位置,本是臨近高沙鎮的一個小山頭。臨鎮子的一面是一條高沙通往馬安公社的公路,緊挨着就是一片平整的菜地,中間偶爾有幾口池塘點綴着,走過這些菜地和池塘,便是高沙鎮的主街了。區政府、電影院、老市場等離學校都不到一華里的路程,雖然中間聯通的道路都是泥土路,下雨天不是很好走,但這都不是學校的範圍,當然也不可能讓我們去修。
另外一面,是幾個小村子,隔着成片的農田,彎彎曲曲的一條公路聯接着高沙與洞口縣城及另一個集鎮竹市,學校的食堂緊鄰着這些農田。女生們經常去農田間的水井邊洗滌衣物,男生們則經常去農田裡玩耍,在原本不是路的田壟里,硬生生踩出了一條條大路,可這也屬於村子的範圍,仍然輪不我們來修。
需要我們大家去修的,是一條橫貫整個學校的通道。村子裡的人經常擠過學校唯一的「後門」,越過學校去高沙街上辦事或者玩耍,影響了學校的秩序。雖然學校多次把那扇窄逼的後門上了鎖,可用不了兩天便會被村人強行扭開。在沒有那扇門的時候,有人從不同的地方翻過圍牆跳進學校來「走近路」,甚至把圍牆弄了一個又一個缺口。古文功底深厚的陳校長,拿「大禹治水」的典故說動了上級,最終做出了一個影響久遠的決定:動員全體學生參與,在學校中間位置挖一條不封頂的隧道,疏導那些從學校過路的村民。
八十年代之前的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是說干就乾的時代,更是集體主義盛行、大兵團勞動火熱的時代,學校的老師策划起來輕車熟路,很快就將整個隧道分成了若干段,用石灰標出了邊線,通過抽籤分配給每一個班級。
修這樣一條路,最大的工程就是挖土方,這也是最耗時間的一項工程,全校一千多名學生,就這樣走上了修築道路的戰場。
與以往在學校參加勞動不同的是,這次勞動不僅曠日持久,而且不用自帶工具,學校早就為大家準備好了鋤頭和畚箕這兩種主要武器,似乎每一個班級都能分到五六十件。
我開始還擔心學校怎麼能裝備這麼多的工具,後來才知道,學過統籌法的老師們早有打算:他們只是買了夠三個班使用的工具,而將可以開挖土方的時間分割成半天一個時段,每次安排兩個班級同時上陣,既保證了工具的夠用,也避免了十多個班擠在一塊亂成一團,還讓每一班參加勞動的學生在兩次勞動中間有一個休息的時段,不會產生疲勞和厭煩情緒。
到了挖土方的工地,班主任的指揮能力得到了充分體現:來自農村、身體強壯的用鋤頭,一邊將鐵板一樣的硬土挖開,一邊把碎土裝進畚箕;所有城鎮學生及其他農村子弟負責挑畚箕,將它挑到指定的地方倒掉;我雖然來自農村,但身子小,力氣也小,沾了擔任班幹部的光,被安排記數。
努力回憶母親擔任記工員時的方法,我拿着一張白紙,找了一個蔭涼的位置站着,等待班上每一個挑着畚箕的同學過來,準備寫下他的名字,再在名字後面劃一道槓。
第一撥人過來,我抬眼一看,有十來個,一下子寫下來已經不可能,心生一計,大喊道:「大家慢一點,歇一歇」,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寫下每一個人的姓,如果有兩個同姓的,就寫上第二個字,直到這一撥人倒了泥土離開,才將每一個名字補齊,並劃上「正」字的第一橫。
兩三次忙亂之後,所有挑土的同學都在白紙上留下了名字,我 的工作便顯得輕鬆起來,也有了時間去觀察同學們到底挑了多少土方過來。
也許是老師的發動工作做得好,也許是這個時代的人都不會保留力氣,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是儘自己最大的力量挑土。一般的女生,都挑了大半畚箕,按以前在農村勞動的經驗估算,連皮帶土起碼有六十斤左右。男生們更是賣力,大部分的畚箕都是滿滿的,個子最小的幾位,泥土也平了畚箕的上沿,一路走,一路呲牙裂嘴,見不到多少肌肉的雙手,不時撐一下肩頭的擔子,緩和一下稚嫩的肩膀上過重的壓力。
慢慢地,同學們畚箕里的泥土越裝越少,行走的步伐卻越來越細碎,大家的勁氣已經被沉重的擔子壓榨得差不多了。幾個調皮的男生開始有了偷懶的小動作,有的一路走一路搖,灑了不少的泥土,有的走過來,將泥土倒掉一半,立即閃到一邊,歇上幾分鐘再從我面前經過,將另一半泥土倒出來,以賺取「正」字上的兩道線。接着,女生們開始裝起可憐來,要麼在倒土的時候像扭了腳的樣子,臉上掛滿汗珠和痛苦,要麼輕輕地走到我面前,重重地喘着氣抹着汗,悄悄地說「給我多記一擔吧」。
初涉人世的我,對於同學們這些動作,慢慢也看出了門道,臉嫩皮嫩身子也嫩的我,雖然不贊成這種作法,卻也沒法制止,在認可了那些調皮男生和柔弱女生的「功勞」之後,只能自作主張,先給幾個與自己要好的同學分別加上幾筆,又給幾個老老實實挑擔子的同學也加上幾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繼續着手頭的工作。
就這樣,全校同學日復一日地勞動,再加上後期學校請來專業的隊伍漿砌保坎、架設便橋,一條貫穿學校的隧道,一條專供村民們行走的大路,終於在寒冷的冬季來臨前完工。從此,學校少了一份侵擾,同學多了一份自豪——我們,用雙肩扛出了一條「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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