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飛艇的發射時間已經確定了下來,三天後我們將起飛,正式前往宇宙空間,將一切的懸疑徹底探知。而在我們等待的日子裡,從海王星方向伸長而來的炮管已經穿透了天王星與土星。起初我們還樂觀的以為,土星做為太陽系第二大的星球,應該可以抵擋一陣子。然而土星的磁場對炮管沒有產生任何影響,行星環系統也沒有起到明顯的保護作用,它的岩石外殼被刺穿,現在從天文望遠鏡里看去,整個土星呈現出離散的土灰星團狀,整個球體都被無規則形狀的棕黃色煙包裹着, 一根炮管穿透了它的行星核,無數的岩石、冰塊和金屬氫飄浮在土星周圍,沿着炮管遊蕩在宇宙空間之中。
我們能看見一個巨大的倒圓錐狀煙塵, 那是土星核心被穿透後隨着炮管一起爆炸出來的噴射物質,而這圓錐的中心就是土星的行星核。炮管還在延伸,它的速度比從太陽方向伸來的炮管快上太多了,而且它的目標似乎就是想串聯起所有行星,沒有任何星球能阻止它。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當日「北京T-1」級聚變推動武裝飛艇所在的工廠將整個房頂都打開,巨大的圓台托着武裝飛艇逐漸升起,它的巨大艙口打開,源源不斷的宇宙空天戰機緩緩在駛入進它的肚子之中。歷時若干年,這台龐然大物終於顯露在了陽光之下,巨大的橢圓形船體擺在發射台上,唯一凸出的就是那兩台超級聚變引擎,在所有工作人員的調試下將噴口對向了地面——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工廠就是武裝飛艇的起飛點。
「換上吧。」我的父親得到了批准,在我升空之前來見我一面。他將平安符系在了我的手腕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能看出他很想說些什麼,但是這個時候,父子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朱琳就站在我父親身後,等到我鬆開父親時,我已經要登艦了。朱琳大步衝上前,拉住了我的手,說話的語氣里多了哭腔:「注意安全啊,我們會一直等你們回來的。」
「放心。」
「峰奇,就差你了。」
廉洪波導師和韓立已經登上了梯架,聽到龍將軍的招呼後回頭望着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主動擁抱了朱琳,有那麼一瞬間我陶醉在她的發香里不願離去,但使命催促着我回到廉洪波導師的身邊。半小時後,聚變引擎啟動,我們得到了來自地麵團隊的精確航向指示,所有人浸泡在果凍液里,感受着宇宙飛艇升空後帶來的真正推背感——起飛了,計時開始,我們將以當年登月的嫦娥五號的二倍速度來到地麵團隊給定的距離四分之三處的空間撕裂點坐標, 預計時間8小時。
我們要在宇宙弦生命的門口等他們,向他們問清楚一切。如果可以,按照龍將軍的話說,「我們人類希望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矛盾,讓對方停止一切對太陽系的摧殘」。
在加速階段還未結束之前,所有人都躺在各自的艙內,等到我們能夠出來在艦內活動,那就是我們已經進入宇宙空間的時候了。我感受着果凍液包裹下的巨大衝力,整個生命艙都在加速中隨着艦體振動。我的全息眼鏡里出現了一句話:朋友們,咱已經在天上飛了半個小時了!
這是我們船員之間的通信群,由飛艇里的網絡提供服務,登艦進入生命艙後,給人的感覺是極其荒涼且壓抑的,因為在這狹小的空間中沒有人能和你面對面說話,而且還是在被果凍液壓着的情況,在遠離文明世界的天空忽然看見一句人類語言,我莫名感到一陣欣慰與激動。
而有這種情緒的人不只是我,很快群聊被點燃,陸陸續續向其他船員問好的信息傳輸進了我的全息眼鏡之中。在實名制的群,我看見廉洪波導師發送道:「我現在有個憂慮,如果我們談不成,不得不打一仗的話,我們會不會成為千古罪人。」
「怎麼可能。 」
「廉,要相信我們做得到。 」
「要打就只能硬打了!」一句俄語被我的眼睛翻譯成了中文,這樣在群里回復道。
「兄弟們,好消息,我們已經離開臭氧層了。」韓立發送道,「壞消息,那對眼睛又出現了!」
「來得正好,過幾個小時我們就去問候他們去!」還是那個俄羅斯人發的消息。
每個生命艙都有接通視窗的能力,可以向宇宙空間裡觀望。聽到韓立的話,我立即打開了生命艙里的視窗,向外看去:天空已經不見了,黑色的空間裡,月球第一次顯得如此巨大,在它身後閃爍着茫茫的星辰,還有那眼睛!它長在月球兩邊,這一次我看得太清楚了,泛白的鳳尾眼,看上去一隻眼睛就足以吞掉我們這引以為傲的龐然大物。我感覺它在觀察那兩根炮管,但是在我顫抖着合上視窗的瞬間,我發覺它並不是在看自己的作品。
它在看我們,看這艘還沒一隻眼睛大的飛船,就好像它在等我們。
「廉導,我記得你說,他和我們差不多大小?」我在通訊群里問道。
我發了這句話後,整個群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在等一個結果。
五分鐘後,廉洪波導師打破了大家營造的肅靜,也讓大家的心瞬間繃住,他這麼寫道:「眼睛這麼大,這宇宙弦生命到底有多恐怖……」
於是大家不再說話了,我們躺在生命艙里,等到人工智能將我們喚醒。我突然依戀上了這種躺在棉花包裹下的世界的感覺,因為一旦被喚醒,我們將面對的是什麼,誰都不清楚,我們就像渴望生存的螞蟻,妄想着和準備搗毀他們巢穴的天敵談判。
這簡直不可能,我的母親已經證明了,幾乎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相信不會改變結局,我什麼都挽回不了。
「不可能的。」我閉上了眼,像等待今日槍決之時的犯人,等待人工智能的聲音。
不知怎的,我又做了一個夢, 夢見的依舊是我的母親。這是我小時候不曾經歷過的畫面,她遞給我一個透明玻璃瓶,而我感覺到這時小時候的我在啜泣。母親撫摸着我的頭,說了什麼我記不大清了,唯獨一句話我將之帶回了現實之中:「既然想要蝴蝶,就要乖乖養它哦,不准傷害它,嗯?」
當我被人工智能叫醒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只有這句話還在迴蕩。生命艙的艙門打開,我如同幽靈般從果凍液的浸泡中站了起來,沒緩過神的我還在追憶着——在夢裡我想要什麼,是那隻黃蝴蝶嗎?為什麼我能連續夢見兩次母親與黃蝴蝶?這到底是在暗示我什麼?
我的眼神恍惚迷離,連前頭跟着的人我都近乎看不清了。直到我跟着大家來到艦橋,我才發現大家都在仰頭看着全息屏幕。我快步走上前,廉洪波導師的聲音正在人群之中迴蕩:「宇宙弦維度是獨立於我們之外的維度,他們能否使用電磁波也還是個謎,在我的理論中,他們用的是暗能量傳播信息, 不過我認為先將電磁波通訊開放着,或許他們會用。」
隨後廉洪波導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指了指上方的全息屏幕,我仔細看去,瞬間被嚇得一個激靈——這眼睛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我甚至能看到它上下眼皮的紋路,瞳孔在發光,白色的光,但是絕對不是能在地球上能看見的白色光,這種光澤似乎只有枯骨在石灰牆中析出的那種慘白液體才能媲美,眼睛的輪廓是由淺紅色勾勒的,如同被戒指蓋火漆封裝着般。我觀察着才發現,它的整體是一個「優美橢圓」才會具有的形狀,這完全像是一個藝術品,很難將其與試圖串起整個太陽系行星的作惡者聯繫在一起。
「我們遇見他了。」廉洪波說,「我們所有的計算與地面人員的工作都準確無誤,算是來他家門口堵他了,現在我們的飛艇就停在空間撕裂點前,這雙眼睛看着咱,咱也看着他,就看我們如何與他交談了。」
「但願只是和他交談。」我看着旁邊正在調試火控系統的軍事人員說。
這時人群騷動了起來,韓立向我和導師二人大喊:「收到訊號了!是電磁波!」
「太好了!」廉洪波導師立刻走上前——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 。
雖然看上去這只是一塊屏板,但是艦橋上的全息大屏幕卻是整個艦體中功能最齊全、智能化最高的設備,它的外接訊號線能接收到1光年以內的任何信號且近乎無失真。
「接收到一段通訊信號,來源未知,屬於陌生人,請給出下一階段命令。」屏幕中傳來聲音。
所有人都看向韓立,果不其然,韓立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僅次於龍將軍。「將信號展開,如果可以,翻譯成人類已知的信號波段。」韓立下令道。
然而,信號展開後,這個信息根本不需要任何翻譯。大家看到出現的文字後都瞬間呆若木雞,因為這是大家都沒想到的情況,簡單得有些無法令人接受——就三個字和一個感嘆號,「你好呀!」
「他會說中文?!」我率先喊了出來。
「並不是。」屏幕里的智能回答道,「在我的文字庫中,每一個文字除了對應的其他語言,還有相對應的頻率特徵,對方發送的信號匹配了我的文字庫中這三個字的頻率特徵,我才將其轉發了出來。」
「所以他懂我們的科技。」韓立沉吟道,接着再次向屏幕下令,「轉發我們的電磁波頻段消息,內容:你好,我們想和您談一談。」
信息很快被轉送至了宇宙空間,我們看向視全息屏幕里的那雙眼睛,它一動不動,盯着我們,但是作為一個年輕人,我能感受到它眼神中蘊含着一種淘氣與活力。
這一次我們等了很久,所有人在我眼中就像一樽樽擺在平台上的酒杯,大家的頭就像盛着的果酒般隨着宇宙飛艇輕微的搖晃而變動着偏移的角度。沒有人想說話亦或是走動,登艦的所有人此時都只有一個願望:再次看到宇宙弦生命的回音。
然而卻造化弄人一般,我的腳低已經發出了酸痛的警告,廉洪波導師第一個低頭看向自己的機械手錶——整整半個小時過去了,我們除了收到那句「你好」之外再無回音。
「媽的,什麼意思!」韓立震怒,一拳錘在了操控台上,這一聲巨響驚醒了在場等待的所有人,瞬間大家開始嘰嘰喳喳討論了起來。
「炸死他不就好了嗎?哪來這麼多事!」底下一個歐洲人大喊道,他的呼聲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此起彼伏的聲音愈發巨大。我見場面失控, 趕緊抓住廉洪波導師宇航便服的袖口。他心領神會——現在就需要我們倆來向大家提供繼續保持耐心的理由,我們的專業所長,但是我年輕,話語權絕對不如廉洪波導師。
「大家冷靜一下!」廉洪波導師喊道,大家安靜了下來,他繼續說道,「不要總是用人類的思想去揣摩對方!現在就動用軍事力量的話,請大家好好想想可能的後果!不管他是敵意還是好意,一切都需要等到他回應才能揭曉,如果對方出於好意,而我們率先大打出手,那我們和平解決的機會就徹底沒有了!」
「我贊同廉洪波院士的話。」韓立說,「不要用我們人類的慣性思維去揣測對方,耐心等等, 我們……」
「什麼耐心,非要等炮管穿透了地球才認定他的來意嗎?!」剛才那位船員大喊,「難道留給我們的時間很多嗎?就半個月,十五天的時間,金星被穿透完就是咱了!所有行星都會被串起,你是要等到那時候嗎,韓先生!」
爭吵聲讓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韓立等人之上,大家情緒都異常激動,我們船員之間已經出現了思想分化,兩股勢力的對立愈發明顯,就連廉洪波導師也牽扯進了其中,我害怕地向後退去,抬起頭的瞬間,我看到全息屏幕顯示的宇宙世界裡,那對眼睛之間的雙眼距離一下子拉進了很多,幾乎是靠在一起的。
不對。
我瞬間睜大了眼睛, 仔細辨別起來——這不是一對眼睛,這是兩個眼睛!它比它更大,更深邃,飄浮在原本一隻眼睛的後面!
「哦不……」
我驚呼道,因為這徹底顛覆了我對對方的幻想——有兩個宇宙弦生命!
「看屏幕,屏幕!」我將一對對推搡在一起的人挨個擠開,「看屏幕啊,別吵了!」
很快,聲音瞬間消失了,大家又回到了之前呆若木雞的那種狀態,原來就在的那隻小眼睛正在緩緩轉過去,與大眼睛對視着。隨後我們宇宙飛艇內的接收器捕獲了一段電磁破頻段,人工智能稍作匹配分析後,一段很長的文字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非常抱歉,生命們,我,娜嘉,向你們致以最為歉疚的歉意,很抱歉我的孩子將你們的星系搞成這樣一副模樣。是我教導無方,我多次告誡他不要在有生命的星系玩這類危險的玩具,這熊孩子偏要背着我找一個有生命的星球,實在對不起,我也才剛剛在我們維度之外的世界裡找到我的孩子,我會將他帶走的。
一個孩子?玩具?
所有人面面相覷:我們人族的生死存亡,竟然只是一個孩子的玩具所能帶來的樂趣。
小的那對眼睛消失了,只剩下後來出現的大眼睛與我們對視,至今我們都無法想象他們到底是以一個怎樣的生命形態出現的。廉洪波導師拉着我快步走到韓立身邊,向宇宙弦生命娜嘉回復道:
我們只是你們取悅的玩具嗎?我們拼命地想活着,等待着,最後給我們這樣一個答案嗎?
這一次,很快我們再次收到了她轉譯而來的消息:你們不是玩具,我尊重任何一個宇宙中的文明,是我教導後代有誤,對不起。對了,我在用你們所謂的暗能量生成電磁波以便通訊,所以回復會有延遲,請耐心等待,謝謝。
原來暗能量在底層邏輯上是可以生成我們可感知的能量的,這讓我恍然大悟,因為我之前在參與研究弦理論課題時就遇到過類似的問題,我們——包括廉洪波導師——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可能性。
看完了娜嘉的回覆,我們對他們的好感有了質的上升,和平解決似乎近在眼前,很快我們去了下一個消息:那麼,您能幫我們停止那兩根試圖穿透我們星系的炮管嗎?
「我們居然……在他們的後代眼中,只是一個任人宰割以取樂的動物。」韓立叉着腰悲痛嘆息道。
我們所有人站在他身後沉默不語,一瞬間,我突然想起夢見的母親,淚水剎那間浸潤了眼眶。原來我也曾是這淘氣的孩子,那隻即將被我撕下雙翅的黃蝴蝶,成了現在的我,而我們能否活着,居然完全聽任他母親對生命的尊重。
第三條消息出現了,我湊上前看去:
抱歉,我做不到。
「做不到?!」韓立青筋暴起,「做不到我們不還得死!」
接着被翻譯出來的文字出現在大屏幕中:這是關聯型拉模管道禮花,從你們星系的恆星方向出發的禮花管是決定單位,一旦拉模超過了70%並吸取足夠能量後,它將自動延伸到終點且無需控制,並定時發射禮花彩炮,而從你們星系邊緣發射延長的禮花管從屬於它,一旦對方停止伸長,它也會停止。但話說回來,雖然對我們而言只是彩炮,但是它的威力,足夠摧毀你們宇宙中的任意一顆行星。我的後代想讓這兩根禮花管延長後對準你們的星球,將炮管內的能量同時引爆,將你們的星球炸碎。所以,我在此向你們的星球不可逆轉的命運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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