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慶賀我校期末考試在市里取得好成績,下面由我校校長親自為各年級前三名頒發獎狀。」教導處處長老李的長篇大論終於在我昏昏欲睡中結束。
我強打精神,將睡意驅走,掃過在烈陽下站得筆直的全校學生,成就感頓時充斥肺腑。
「一年級劉沛、蔣曉雯、徐志強,上來領獎。」老李舉着話筒,聲音洪亮。
接着,三名個頭矮小、臉蛋稚嫩的一年級小學生配着紅領巾,一步一跺腳地邁上了演講台。
我撐着椅子扶手站起來,接過從旁遞上的獎狀,笑眯眯地走到三人面前,「劉沛?」
「到!」那小子響亮地回答道。
「這次考得不錯,年級第三,再接再厲。」我把獎狀發給他,他雙手接過,神情認真得像得了一枚了不起的軍功章。
「蔣曉雯?」我走到中間的小女孩面前。
「到」小女孩十分靦腆,粉嘟嘟的臉蛋讓人恨不能揉捏一把。
「年級第二,市里第七,很好,繼續努力。」
「謝謝校長」蔣曉雯小心翼翼地將獎狀捧在懷裡,像捧着一塊珍寶,而那珍寶是我贈予她的,這讓我有點興奮。
「徐志強?」
「到!」
「······」
「二年級許文軒、劉成、王曉燕上來領獎。」
······
「三年級王晶晶、宋軍······」
······
「五年級陳若曦、許小然、張倩倩上來領獎」
「好啊,全市前三被我校三位女將斬獲,不錯不錯,」我接過獎狀,走到第一個綁着麻花辮、臉上長滿小雀斑的女孩兒面前,「陳若曦,全市第三,給學校爭光了,很好!」
天哪,那些密密麻麻的雀斑,像蠕蟲一樣,隨着她的笑容牽動了肌肉,緩緩地、緩緩地蠕動着,讓人作嘔,我盡力不讓視線黏在她的臉上,並以校長的姿態拍了拍她的頭頂。
接着,我走到第二個戴着啤酒瓶底似的眼鏡的女孩面前,瞄了眼獎狀上的姓名,「許小然,三科滿分,全市第一,嗯······」
女孩張張嘴,想說什麼,在全校師生的注視下,又膽怯地縮了回去。
「校長,我是許小然。」
像後頸猝不及防被塞進一根冰棒,我冷不丁震了一下,這聲音平靜而綿軟,像一片裹着寒霜的羽毛,渾不在意地划過我的耳道,落在我的心上,輕盈得讓人慾罷不能,寒涼又使我渾身一陣戰慄,那一瞬間,我心跳如擂鼓。
我偏頭朝最右邊的女孩兒看過去,瘦長的瓜子臉,已初露美人形色,在三名女生中,她個頭拔群,目光無波無瀾,靜靜地望着我,像夜裡的湖。
「校長,我是許小然。」她再次強調。
「哦哦,是我念錯了。」我走到她面前,和藹地笑道,「你要原諒校長,校長也會犯錯。」
她垂下眼皮,望着地面,似乎在想什麼,她的睫毛可真長啊,又長又密,像一把軟毛刷,接着,她伸出雙手,禮貌地說,「謝謝校長」
我愣了下,忙把手中的獎狀交給她,真摯地說,「考得不錯,繼續加油!」
散會後,我躺在辦公椅上,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許小然,許小然。我控制不住自己,還覺得,這名字配不上她。
篤篤篤——
「進來」我坐正身體,拿起鋼筆,擺出處理文件的樣子,對走進來的李華抬了抬下巴,眼睛卻沒有看她,「先坐」
李華反手關上門,坐到會客沙發上,兩腿並緊,手掌擱在膝頭,忐忑不安地問,「校長,您找我來什麼事兒?」
到底是年輕,我在這兒忙着,她卻只顧發問,留洋回來的高材生素質也不過如此。要不是教育部號召本市學校多吸收新鮮血液,就憑她那套「打破傳統應試教育、培養學生想象力」的教學方法,我早將她辭退了。
「那個許小然是你班裡的學生?」我頭沒抬,手沒停。
「是,這學期剛轉過來的,因為她父親工作調動,從林城轉過來,我問過,她之前成績就不錯,這次屬於正常發揮。」李華頗榮耀地說,「她父親之前來找過您,您應該見過他。」
「找過我?」我停筆,想了想,為了孩子送錢送禮的家長不在少數,我通常不放在心上,也沒有收過一分賄賂,至於哪位家長姓許,我確實想不起來,「不記得了,也不重要。我們的責任是教書育人,如果連我們都做不到公平公正,還怎麼教書育人。行了,我這次叫你過來,是要囑咐你一句,許小然這個學生很有資質,你多注意她一下,生活上學習上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可以來找我。最近市里傳下來一份文件,今年的奧數比賽快到了,咱們學校有三個名額,你準備準備,多輔導一下許小然。」
「您想讓她參加?」李華欣喜地問。
「前提是她有這個能力,」我說,「明天訓練資料就發下來了,你讓她中午放學以後過來拿。」
「好!」
隨後,我來到檔案室,找到5年級3班的檔案區,很容易就找到了她的檔案。
許小然,1993年7月15日生日,戶籍,林州市杏林區派出所,父親是某國營企業領導,母親是林州第一高中的任職老師。過往學校的評語可簡單總結為十二個字,聰明好學、成績優異、性格內向。
我用大拇指輕輕撫過她一寸紅底照片上的容顏,皮膚嬌嫩,像朵迫不及待盛放的雛蓮,漆黑的眸子,不帶絲毫感情地注視着我,有些蒼白的唇,緊緊地抿起,想來她也是有一點緊張的,細長的脖頸從潔白的荷葉領中生長出來,我似乎可以看到她薄薄的皮膚層下跳動的血管······
「校長,您怎麼在這兒?」檔案室主任老李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我故作鎮定,將檔案夾合起,放回架子上,不慌不忙地說,「來查點資料。」
「找到了嗎?要不我幫您找?」老王將冒着熱氣的茶缸放下,走了過來。
「找到了,你忙你的。」
走出檔案室時,心跳聲震得我耳膜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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