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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沒被嚇到，而是專注地盯着我，漂亮的眼睛裡全是好奇。
班主任終於察覺我的小動作，她回過頭，看到許文墨，變臉似的立刻換上一副表情，「小墨啊，怎麼了，有事兒？」
許文墨堂而皇之地舉起翻蓋手機，「我爸說要幫我安排宿舍，讓我過去。」
要知道，在我的高中時期，學生是絕對禁止拿手機入校的，那時還沒有智能機的問世，翻蓋手機已是前衛。
「哦，去吧，我跟你們物理老師說一聲。」
「謝謝老師」許文墨微微斂頜，轉身往樓道方向走，走了沒幾步，又折返回來，「我不知道宿舍的位置，可以麻煩這位同學帶我過去嗎？」
我一挑眉，她什麼意思？
「行，」班主任回頭囑咐我，「你快點回來，別耽誤上課。」
「知道了」
在那個時期，沒有化妝術、沒有整容術、不准做頭髮、不准穿裙子、短褲不准在膝蓋以上，除節假日，每個人都裹在闊如麻袋醜陋無比的校服里，美女便顯得格外珍稀，回頭率也是極高的。
我擁在她身旁，故作熟悉，卑鄙地享受着本屬於她的注視，「謝啦」
「嗯」
「為什麼要幫我？」我突然往前一湊，她果然被嚇了一跳，像只鵪鶉，往後縮着腦袋，我不禁咯咯笑開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又被她咽了回去，「你有事就去忙，我知道宿舍在哪。」
「你說的哈。」
「嗯」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我一邊跑向操場一邊想，到了操場門口時，我回頭看去，已不見了她的蹤跡。
下一節物理課，她沒有回教室。
不知為什麼，她的身影一直在我腦子裡盤桓不去。她好看的眉眼，她挺拔的身材，她看人時的眼神，她的言辭她的一舉一動，都讓我羨慕不已，直白點兒，她活成了我夢中的模樣，精緻、華服、氣質、教養，像是天上的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我舉起圓珠筆，筆頭上帶着一片指甲蓋大小的菱形鏡，我把鏡子貼近我的臉，細細地看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尖尖的下巴，樣樣美好，除了金錢包裝出來的外衣，我並不比許文墨差。
如果我能穿上她的衣服，那麼人群的焦點······
咚，一個粉筆頭砸在了我的腦門，「林葉，上課是讓你臭美的？專心聽講！」
我忙收起圓珠筆，在哄堂大笑中，耳根灼熱、滿臉通紅。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她沒有交集，她坐在前排，端正嚴肅、源源不斷地從書本里汲取知識，我坐在後排，走神睡覺，後腦勺上挨了不知多少班主任的巴掌。
真的，我懷疑班主任是個變態，到現在都深以為然，她總是悄無聲息地趴在後門，拿一雙駭人的死魚眼，偷窺着同學們的舉動，不論上的什麼課，一旦發現異常，二話不說衝進來，在學生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抬腳就是一記猛踹，對於女生，她還算溫柔，棄腳用手，迎風一個夯實的巴掌。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題外話。
說回我和許文墨，做一個不甚恰當的比喻，我們好比宇宙中兩顆相距幾億光年的行星，除了遙遙相望，再沒有別的接觸方式，遑論拉到一個平面上，論平行或相交，那是不可能的事。
之所以這麼說，是希望你們明白，當爛在淤泥里的我和活在天上的她的軌道再次發生碰撞時，我有多麼意外，況且，這次碰撞是在一個令我十分尷尬窘迫的情景下。
周六上午最後一節課，上課時候，班主任生怕我逃債似的，當着數學老師的面，將我叫到了走廊上，又是好一番叮囑催促。
這麼丟臉的事，再來個一百次，我也不會適應。
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腦子裡無數次地想象着我跟父親提起學費時可能發生的慘烈情形，我該怎麼說，才能讓他不為此暴怒，並對我拳腳相加？
我家在昭通市惡名遠揚的棚戶區內一個五十來平的破陋平房裡，這裡塞滿了這座城市裡無處可去的搶劫犯、暴露狂、妓/女、小偷，這裡是一個高中生最不該踏足的骯髒污穢之地。
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走到岔路口，抬頭時，看到左邊的巷子裡，一輛十分豪華但以我的見識認不出牌子的黑色轎車，有錢人怎麼會來這種地方？我稍稍詫異了一秒鐘，便繼續往家的方向走，於我而言，父親的拳腳比一輛轎車更值得注意。
推開兩張鐵皮搭建的低矮院門，一眼就能看到中堂內煙霧繚繞，若不是飯桌旁幾個赤膊大漢，險些讓人誤以為是仙境。
我小心翼翼地把厭惡藏好，走進屋內，扯下書包，對酒氣薰染得滿臉通紅地父親喊了聲，「爸」，他那些狐朋狗友赤/裸裸色眯眯的目光直讓人作嘔。
父親捏住我的手腕，話都說不清楚，「這是我閨女，漂亮吧？」
「漂亮漂亮」狐朋狗友們紛紛點頭，「今年多大啦？有18了沒？」
「沒呢，剛17，過完年18。」
我扯出手腕，冷冷地說，「我先回屋了。」
「等會兒，」父親仰頭看着我，目光散亂，「你······你去給我買兩個小菜，酒還剩半瓶呢，不喝完就浪費了。」後半句，他是對他朋友說的。
「錢」我攤開手心。
「錢？」父親臉上虬結的肌肉隱隱露出不滿，「給你的生活費你都花完了？」
「你一個月就給我一百」
「你個賠錢貨！」
「行了，老林，跟閨女計較啥，一百也不多，你平常喝個酒不還得二三百？」父親旁邊的男人對父親說話，眼睛卻盯着我，好似在等待我對他的感激。
父親礙於顏面，煩躁地搖手，「去跟你媽要」
「她在哪兒？」
「就在對街小賣鋪里打麻將呢。」
我走出院子，再次看到了那輛黑色轎車，後車窗外站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對窗口點頭哈腰，一看就是小弟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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