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我伸出手。
「錢?」父親忽然暴怒,一雙赤紅的眼珠子狠狠地瞪着我,酒槽鼻的鼻翼劇烈地呼扇着,他猛地跳起來,一個巴掌摑在了我的臉上,「你他媽跟老子提錢?老子養你十七年,還供你上學讀書,現在你上班了,掙錢了,還他媽跟老子伸手!你這個白眼狼!」
我被打蒙了,捂着臉愣在原地。
我恨酒精為什麼沒有徹底銷毀他的驅殼,還讓他那麼精力旺盛,有力氣對我一通狠打,他拎起腳下的凳子,狂風暴雨般砸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識地抱緊雙臂,用背部來承受這毫無預兆、委實冤枉的疼痛。
「你在幹什麼!」突然,一道清亮而稚嫩的女聲滑入我的耳道。
父親停下毆打的動作,給了我喘息的機會,我從手臂間的縫隙里看出去,竟是許文墨,她穿着黑色襯衫、修身牛仔褲,手裡提着一個果籃,站在門框外,漂亮的眼睛裡流露出震怒和詫異的情緒。
「哪兒來的丫頭?」父親扔下板凳,對許文墨怒目相視。
「我是林葉的同學」許文墨不卑不亢,「你這屬於家暴,是犯法的!你再敢亂來,我就報警!」
父親是個文盲,卻深知民不與官斗,他懨懨坐下,「死丫頭片子,吃飽撐的,管人家家事。」而後指着我,「該幹啥幹啥,別杵在這兒礙我眼。」
我二話不說,快步走到許文墨身旁,拉起她跑出院子,到了空無一人的胡同里才停下。
初初站定,她就掙開我的手,緊蹙的眉毛像是在嫌棄我的觸碰,我原本對她抱着感激之情,見此情形,便也冷淡了許多。
「你怎麼來了?」
她遞上果籃,「謝謝你那天晚上救我」
「沒什麼」我搖手,作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實則心裡緊張得很,為什麼緊張,我也不知道,「碰巧遇上了,就搭把手,你不用客氣。」
她眉眼低垂,羞澀地笑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笑,果然奪人心魄,遑論男人,就是我這個長相不算差的女生,見了都要心如擂鼓,生不起半點嫉妒的心思,因為這一刻,她的美是我永遠達不到的高度。
「這是一點心意,請你收下。」她一直舉着胳膊,好像我不接的話她就不放下。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接過果籃,心想,她的心意不會就這麼一丁點吧?
「剛才······」
「沒事,我都習慣了。」
「你爸爸經常這樣嗎?」
我聳聳肩膀,「嗯哼」
「你為什麼不報警?」
「報警?」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都是一家人,哪有女兒告老爸的,讓人家聽到,會笑掉大牙。」
她搖頭,緊繃的嘴角透着一股執拗,「這屬於家暴,情節嚴重的話,會涉及《刑法》,你不要不在意。」
「呵呵」我一笑而過。
「好吧,是我多事了,」她往前邁了一小步,離我近些,探頭看我背後的傷勢,「好像流血了,需要去醫院包紮。」
「這點小傷」我故作無所謂。
「哎——」她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往後退到之前的位置,「你為什麼不上學了?」
「沒錢唄,錢都讓老爸喝酒喝光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沒說,「附近有藥店嗎?就算不去醫院,好歹上點藥。」
「不用······」
「我帶錢了,你不用擔心。」
這我還能說什麼,人家都這麼主動了,「那好吧」
趕往藥店的路上,她幫我拎着果籃,我們的肩膀隔着一臂的距離。
「你現在在做什麼?」她問。
「在網吧做網管,就咱們學校附近的那家天天網吧,你要是上網就去那兒,我免費幫你開機子,不要身份證的。」
她搖頭,「不用了」
「哦,也是,你家裡應該有電腦。」
她尷尬地扯起嘴角,「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當網管啊」
「一直做這個嗎?」
「你是說更遠的以後?」
「嗯」
「我沒想過,想那麼多幹嘛。」
「你沒有喜歡做的事嗎?」
「喜歡?沒有」
「那你不妨考慮一下,你到底喜歡什麼。」
「這很重要嗎?」我感覺我和許文墨的思想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她狠狠地點頭,「很重要。每個人的壽命都不一樣,或許明天就死了,如果在死前回憶這一生,發現一片空白,自己喜歡的事只是停留在幻想階段,從來沒去實踐過,豈不是很遺憾?」
這是她第一次說這麼多話,聽得我有些愣怔。
「你覺得呢?」
我被她漆黑的眸子攝住,恍了一下神,稍顯呆滯地回她說,「是啊是啊」
或許她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接下來的路,一直默不作聲。
「你怎麼會想明天就會死?」我恢復理智,和她搭話。
「這很正常啊」
「一點都不正常!你才多大?只有七老八十的人才會害怕死。」
「我不害怕,只是提前做好準備。」
不得不承認,和她對話很困難,她的思維我無法理解,大概我就是個俗人。
「你爸是做什麼的?好像很有錢。」我又找了個話題,這是我最感興趣的。
「他開房地產公司」
「哇,這麼厲害」
「厲害嗎?」她反應平淡,「不過是當初想做一件事,就去做了,在做的過程沒有被風浪打倒,堅持到現在,這樣的事每個人都可以。」
「······」我乾巴巴地笑着,「那豈不是人人都是老闆」
「不,會產業飽和的。」
「······額」看吧,和她交流就是這麼困難!「那天你沒事吧?當時在場的好幾個人,都是社會上的流氓,把我都嚇得半死。」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唇片瞬間變得很白,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沒事」
我見她不欲提,就沒接着往下說。
那天,她幫我買了藥水、紗布和棉簽,把我送到家門口,果籃遞給我之後,我們就分別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處於興奮之中,似乎和她走得近了,我就能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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