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聲終於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響起,肥胖的數學老師挺着他十個月大的啤酒肚搖搖晃晃踏上講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小眼睛從厚瓶底似的眼鏡後方,輕飄飄地睃了我一眼,我頓時像被針扎了一樣,他那是什麼眼神?我是被人從叢林中解救的怪物嗎?他為什麼要那樣看我?
這隻死肥豬!
如你所料,我的校園生活並不如意。
別人對許文墨是仰慕、崇拜、小心翼翼,對我······呵,這麼說吧,許文墨是優雅善良、憐貧惜弱的大小姐,而我就是那被拯救的難民,一小部分人以同情的目光看我,大部分人以嫉妒不屑、毒言惡語來攻擊我,即便許文墨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我隨和開朗、與人為樂。
我的經歷成了學校的一段傳奇,認識的不認識的,全知道我原本是棚戶區的一棵衰草,一朝扶搖,許文墨的金手指將我點化為眾人之上。
我憎恨這種區別對待,更憎恨賦予我這一切的許文墨。
偏偏,某些不識趣的男同學將紙片般的情書投入我的課桌,並在製作精巧的信封外附上一張紙條,「林葉,幫我把信給許文墨,感激不盡!!!」
這也就罷了,但他為什麼非要來插上一腳?
那天中午放學後,同學們撒歡似的衝出教室,有人跑出校門,享受難得的自由時光,有的沖向食堂,搶奪飯菜,而我和許文墨並排坐在教室里,拿出保姆早上準備好的便當,對了,忘了說,自從許文墨回家住以後,許先生專門為她雇了一個照顧生活起居的保姆。
我們靜靜地打開餐盒,不發一言,精美的食物經過牙齒的咬合,變得索然無味。
我真想出去吃,但許文墨是我的「金主」,我怎敢拋下她,獨自離開?
「很抱歉,」許文墨停下筷子,突然說,「我不擅長交流,也不喜歡擁擠,如果你覺得不習慣,可以和其他同學出去買着吃。」
有一點,我還是要肯定的,許文墨對人的情緒反應很靈敏,有時你不用開口,她就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大概就是沉默者的特點。
「沒事」我無所謂地笑了笑。
她不確定地看了我一眼,又望了望門口,揚起下頜,說,「是來找你的嗎?」
我回頭看去,竟是多日不見的小山。
他以前就經常趁着中午跑進學校玩。
小山見我看他,朝我招招手,我放下筷子,以眼神徵求許文墨的意思,她淺淺地笑道,「去吧,這是你的自由。」
對於小山的到來我是很高興的,畢竟在學校遭到許多冷待,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像一隻遊船終於等到了燃着溫暖燭火的港灣。
我滿心期盼地走出教室。
「你怎麼來了?」我們尋到一處許文墨看不到的地方,我倚着欄杆,輕聲問他。
小山仍是那麼帥氣瀟灑,讓人側目,他溫柔地凝視着我,「剛聽說你復學,祝賀你啊。」
「嗯」
「找到你媽了嗎?」
我緩緩搖頭,「去哪裡找,我只能等她來找我。」
小山猶豫片刻,拍了拍我的肩頭,「別擔心,她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我才不要!拋下現在的生活,回到原來狼藉混亂的狀態,面對無情狠心的母親,一同等待殘暴粗魯的父親出獄?我是傻子嗎,懷念這樣的日子。
「嗯,我也盼着她能早點來找我。」
「你有什麼難處隨時找我,畢竟我們還是朋友。」
朋友?!我霍然一驚,我們什麼時候倒退到了朋友的地步?
小山神經粗大,無知無覺地繼續說,「那個,你現在能不能幫我個忙?」他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緊張而羞怯的神情,小心翼翼從內側口袋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盒子外面打着漂亮的蝴蝶結,他將它兩手捧着遞給我,似乎遞給我的是他的心臟,「你能不能······幫我把禮物轉交給許文墨?」
嘭!我的心在天溝深壑底部的巨石上摔得粉碎。
我盯着他,長長地盯着他,直到他反應過來,惴惴不安地問我,「林葉,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着我?」
「你去死!」我狠狠地把禮品盒拍打在地,嘩啦,從中傳出玻璃碎裂的沉悶聲響,接着,淡綠色的液體從盒子的縫隙間淌出,逐漸蔓延到地板上。
小山如遭雷擊般定了好一會兒,他遲鈍地將目光從洇濕的紙盒子上轉移到我臉上,「你他媽有病啊!」他竟吼我。
「我就是有病,你千萬別再來找我!」
我丟下他,轉頭回了教室。
許文墨痴呆兒似的端坐在座位上,詫異地望着我,嘴巴張了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大步走到她面前,行雲流水般,將瓷質餐盒拋擲在地,成片成片的碎渣混着剩餘的食物,爬滿了她的鞋面。
接着,不等她出聲,恨恨瞪她一眼,快步走出第三排,余光中,她驚愕而慌亂的表情讓我爽到雲端。
自然,衝動的後果還須我自己來承擔。
下午放學後,不參加晚自習的許文墨在喧譁聲中,不急不緩地收拾書包,我坐在座位上,一再勸自己隱忍,如此糾結了好久,方才挎上背包,站在三排外的過道上,「小墨——」
她抬起頭看我,漆黑的眸子裡看不出情緒。
「我在外面等你」說完,我轉身走到走廊,許文墨很快就出來了,她猶豫不決地望着我,「你······」
「中午是我不對,」我率先道歉,「小山跟我分手了,我連原因都不知道······」
「分手?」
我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察覺到她微弱的抗拒,掙扎了一下復又恢復平靜,我便當作什麼都沒發現,攬着她的肩膀往樓下走,「你可別說什麼早戀不好的調調。」
她輕輕搖頭,看得出,她十分緊張,步伐都有些錯亂,「我是說,我沒生氣,反而怕你對我不滿。」
「哈?」
「朋友嘛,」她故作輕鬆,「不都是彼此的出氣筒,如果我連這點作用都沒有,怕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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