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不點眼,點眼通陰陽。
我爺爺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給紙人點了眼睛。
當晚,村裡有人被活剮,只剩一具森森白骨吊在樹上。
旁邊立着的,正是那點了眼睛的紙人。
1.
一尊棺木聽在空曠陰冷的靈堂里,條條縞素垂落,燭花驟然爆開一聲。
徐家是我們當地大戶,這死的是徐家二兒子娶的新婦,放眼望去來悼唁的人倒是不少。
我隔着老遠不敢上前,心裡直打怵。
爺爺卻推着我的後背,不容置喙逼我一點點靠近棺木。
「晴丫頭,這遺照上的人,你可熟悉?」
我看着靈堂中間擺着的黑白照片,女子面容姣好,一雙杏眼望着我們。
我哆嗦着點點頭。
不久前,我迫於那漢子的威逼,咬破指尖給紙人空洞的眼眶點了兩個血點。
硬紙的觸感格外粗糲,我描摹過的輪廓,跟這遺照十足的神似。
2.
爺爺嘆口氣。
「紙人本是下面的東西,若是點了眼睛,便能溝通陰陽,引鬼上身。」
「你方才用自己的血給那紙人點眼睛,這徐家新婦就必須由你送走。否則,它怕是會纏上你。」
棺材已到眼前,我突然感覺衣袖被拉了一下。
我猛地低頭,一隻塗着蔻丹的手伸出來,尖利指甲直直劃破了我的胳膊!
3..
啊!
我驚叫出聲,蹲在地上捂着胳膊瑟瑟發抖。
「咋了丫頭?」
爺爺急忙拉起我。
一道紅痕赫然出現在小臂上。
「她……她……她出來了!」
「誰?!」爺爺順着我的手指猛地看向棺材。
可那棺材現在卻好好的,蓋得一絲縫隙都沒有。
「這是怎麼了?」一隻手柔和地覆上我的肩膀,我驚叫一聲躲開。
徐二的手頓時僵在原處,他一身縞素,倒是並不生氣,聲音文雅得很:
「原是傷着了,這靈堂裡邊邊角角的物件多,難免磕碰。」
我又驚懼看那棺材,漆黑的棺材板沉沉扣在棺身上。
「若是沒事,咱們就開始吧,別讓桃紅等太久。」
徐二望向棺木,開口提醒。
4.
吹打聲響起,靈堂外火盆升騰起繚繚紅光,一隻老鼠猛地竄進來。
有了方才那一番驚嚇,我默默離那冰冷的棺木遠了些。
爺爺早先是個道士,這會幫忙在後面領唱着輓歌,嗩吶聲淒哀相迎。
「自古花無久艷,從來月不常圓。任君堆金積玉,難買長生不死。」
稀稀拉拉的人聲跟着爺爺一起唱。
後面突然有人擠了我一下,冰冷的棺材角挨到我的肩膀,我一下彈開。
為了壯膽,我顫巍巍跟着後面人一起唱:
「生碌碌,死忙忙,要覺何時覺,想長哪得長。浮雲煙鎖雨,無事嘆炎涼。」
唱罷一遍又唱了一遍。
興許是剛剛唱過比較熟悉了,這一遍的聲音明顯大了很多。
我聽着身後傳來的人聲,逐漸安心起來。
「自古花無久艷,從來月不常圓。……」
一道略微突出的聲音突兀夾雜在裡面。
仔細聽是道女聲,淒悽怨怨,如泣如訴。
我大駭,轉過頭去看。
這守靈的都是除了我都是男子,哪有什么女子!
再細細聽來,那聲音根本不在身後,而就是在我近前!
「需信到頭終是幻,端然限盡夢黃梁……」
5.
我驚懼低頭,死死盯着棺木。
那聲音分明是從那裡傳出的!
不會錯,我聽得清清楚楚,這次定然不會錯!
我跳到後面,死死抓着爺爺的手。大張着嘴,一個音都發不出。
爺爺見狀停了下來,人聲也停了。
嗩吶也停了,一霎時四周驟然安靜,那道女聲更為明晰起來。
如泣如訴,婉轉哀怨。
一行人都呆滯住,爺爺一把將我攬在身後。
隔着棺材,聲音聽得不明顯,像是有錢人家放的收音機。
她在自己唱輓歌:
「需信到頭終是幻,端然限盡夢黃梁……」
那廂唱着唱着,聲音愈來愈大,最後竟從輓歌變成了戲文:
「一陣陣金缽無情催,一句句話滿咽喉鍾,恨法海佛面禽獸心,活拆母子分西東。叫孩兒,血海深仇須牢記,復仇救娘出牢籠!」
是《白蛇傳》!
6.
爺爺面色鐵青,大聲罵了幾句,那聲音竟停了。
徐二上前拽住爺爺的袖子,哆嗦着問:
「老爺子,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嚇得渾身僵直,爺爺一把將我從棺材前撈回人群里,然後問徐二:
「你媳婦死前,可有得罪過什麼東西?」
「沒有啊,」徐二嘴唇發白,努力回想:「我家向來都是安安分分的,不惹事啊……」
他話頭突然打住,眼睛瞪得老大,兩片嘴唇直打架:
「我……我想起來了!我媳婦是懷着孕走的,之前為了給她補身子,我上山捅死了一窩蛇,有條大的已經有快兩米長了。」
「莫非,是他們害死了我媳婦,現在又要回來報仇!?」
爺爺嘆了口氣,搖搖頭:「真是糊塗!這是那成精的蛇來索命了,現在馬上去村子口找王婆,興許還能保你小命!」
7.
我們這慣有出馬仙這一說法,修煉成的動物會下山找人做弟子,幾乎每個村子都會有出馬弟子的存在。
王婆就是我們村的出馬弟子。
幾個膽大的留在靈堂接着守靈,爺爺則帶着我和徐二,在夜色中急急敲開了王婆的院門。
興許是我們村子怪事多,王婆見有人深夜到訪也不奇怪。
王婆屋裡供奉着許多像,也不開燈,燭火幢幢中,映下歪曲搖晃的影子。
我不敢再看,只低下頭聽他們絮絮叨叨交談。
弄清緣由後,王婆問了徐二的八字,點了三柱香。
香燃盡,王婆畫了道符,接了盆清水放在中間方桌上,與徐二對坐,道:
「我把這張符扔水裡,若水清澈無恙,就說明那蛇仙不會來找你麻煩。」
徐二點點頭,王婆手一揚,四雙眼睛死死盯着水盆。
暗黃的符咒打着旋沉底,除卻一小絲墨水融入,並無變化,依舊澄澈。
徐二攤在椅背上,我也跟着鬆了口氣。
突然,屋外傳來一聲悽厲的鳴叫。
那打鳴叫早的公雞,竟在這深更半夜,發出尖利的長鳴。
公雞夜啼,大凶之兆!
桌上本清澈一片的水盆驟然泛起氣泡,從底下冒出粘稠的漆黑,轉瞬便將符紙吞沒得不見蹤影。
徐二眼睛一翻,直直暈了過去。
8.
王婆一把拍醒徐二,冷冷道:
「那位仙家在外面,你去請它進來談。」
徐二嚇得跌落在地,扶着桌腿直搖頭。
「不去也得去!不然今天咱們都得死!」
王婆厲喝,拎起徐二扔出院門,滿頭白髮的老人力氣卻大得出奇。
一時間屋內只剩三人,我和爺爺面面相覷。
王婆在地上畫了個圈,靈堂方向處留了個缺口,拿了沓紙錢開始燒。
四野俱靜,徐二已經出去約莫五分鐘。
爺爺有些坐不住,想去門口瞧一眼,被王婆伸手攔下。
「王婆子,鬼神方面我好歹略懂一些,就讓我瞧一眼有個底兒吧。」
王婆不動,眼神凌厲,堅決不放行。
兩人正僵持着,一聲尖叫驟然劃破夜空。
「救命啊!」
爺爺猛地發力推開王婆,我也跟着循着聲音衝出去。
外面極暗,借着些微月色,我看到院外不遠處的大樹上掛着一個人。
那人身形扭曲,兩腿亂蹬,脖子上纏着一細長條的東西,給他死死粗壯茂密的樹杈上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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