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賽場周圍鞠了個躬,邊拆護具,邊往下走。
周德望站在裁判席上,很激動:「大師姐,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強……」
最後那個字還沒說完,就猝然斷掉。
周德望的表情變得極度驚恐:「躲開——」
我感受到了背後凌厲的拳風。
我閉上了眼,感受那毫秒之間的,風的方向。
然後我低頭,轉身,抬腿。
毫不留情地橫踢。
全憑身體的本能反應。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夏瑩瑩捂着肚子,蜷縮在賽台中央。
臉色都發白,額頭上沁出汗水。
偷襲不成,反挨打。
周德望暴跳如雷:「裁判呢?裁判呢?!夏瑩瑩攻擊我們沒有護具的選手!」
夏校長扶起夏瑩瑩,面目陰沉:「誰說的?是你們的選手攻擊我們家瑩瑩!」
周德望反唇相譏:「夏瑩瑩偷襲,王淼淼自衛,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
夏校長站了起來,陰冷地環顧四周。
那些觀眾紛紛低下了頭,避開他的視線。
然後他滿意地回過頭來,冷冷地看向我們:「有誰看見了?你說。」
周圍那些人不敢跟我們對視,有些害怕的,已經開始往外走了。
我想起來了,在場的除了我之外,都是幾所武術學校的。
夏校長是最頂尖的武術學校的校長,拿捏那些人,簡直是易如反掌。
但這樣,就能顛倒黑白嗎?
我說:「賽場裡裝了監控,監控不會說謊。」
夏校長嗤笑一聲:「你還是先想想怎麼賠錢吧!」
周德望冷笑:「夏校長的意思,是要把黑的說成白的了?」
夏校長泰然自若道:「世上哪有什麼黑白?起碼在這個圈子裡,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周德望攥緊了拳頭。
我很能懂他。
這個圈子,從前我們師門叱咤風雲的時候,這位夏校長還不知道在哪裡偷雞摸狗。
現在他卻以圈子的主宰自居,夠令人發笑,也夠令人無奈!
夏校長說夠了,又看向我:「王淼淼……是吧?」
我點點頭。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輪:「苗子倒是個好苗子,可惜,你選錯了對手。」
這聲音極輕,我卻很快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沒等我說話,他已經離我遠了幾步,大聲說:「你們欺負我女兒,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賠十萬,我們私了;不然,你就等着坐牢吧。」
方才還虛弱的夏瑩瑩,突然睜開了眼睛。
小小一張臉,寫滿惡意,那口型是:「王淼淼,我要讓你在這個圈子裡混不下去!」
我說:「我要是不呢?」
夏校長盯着我:「那你可以試試。」
我看向那個裁判,他卻避開了我的視線。
夏校長觀察到這一幕,笑得志得意滿。
夏瑩瑩的小跟班們還聚在賽台周圍,落井下石。
「她還敢放狠話?」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校長是誰啊?」
「武術協會會長可是校長的表姐夫,她又算個什麼東西?」
哦,裙帶關係呀?
怪不得那麼囂張呢!
夏校長毫不阻攔,反而在這竊竊私語聲中,顯得更加高高在上。
不遠處,走來兩個人。
逆光,我看不大清楚。
只聽其中一人說:「這裡怎麼鬧哄哄的?」
這聲音,有點耳熟。
夏校長連忙迎上去:「姐夫,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回的國?」
原來是武術協會會長。
我卻沒在意他,目光落在他身邊的女人身上。
「小九?」
九師妹興奮地跑了過來,拉起我的手就過去。
「三師兄,這就是王淼淼,我跟你說的那個!」
她的聲音和夏校長的同時響起。
後者說:「就是她,偷襲我們家瑩瑩,把瑩瑩都打壞了!」
我一聲不吭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三師弟。
三師弟其實跟我年紀一樣大,只是進門派進得晚。
我們小時候經常組隊去逮野兔、打野鳥來着。
有一次他誤以為自己踩到了地雷,站那兒一動不敢動,還是我把他換下來的。
他當時哭着說師姐你走開,我說不行啊小三你有爸媽,我是個孤兒,怎麼着也是我死比較划算。
後來八師弟上山找我們,看見我們踩着一塊石頭一動不動,很驚異地問我們在幹啥。
後來我們得知,所謂「山上有地雷」是八師弟瞎編的,就聯手把小八打了一頓。
一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
看見武術協會會長盯着我,夏校長誤以為那沉默代表着審視。
「要我說,這樣心狠手辣的孩子可不能習武。您看,是不是取消她的比賽資格?」
三師弟隨意地點了點頭,說:「是該取消比賽資格。」
夏校長很興奮,連忙喊那裁判來:「小吳,快來,把王淼淼的比賽資格取消了!她也配晉級?」
三師弟奇怪地看着他,平靜說:「我說的取消,是取消夏瑩瑩的比賽資格。」
夏校長臉色一僵,急忙說:「姐夫,你是不是弄錯了?是王淼淼打的瑩瑩。」
三師弟盯他一眼:「沒弄錯,我剛才看比賽監控了,就是夏瑩瑩偷襲王淼淼。」
九師妹沖我眨眨眼。
我大概明白了。
三師弟穩重,聽到重生的事情,肯定是不信的。
所以,他一定要親眼看看我比賽時的樣子。
拳法腿法是有套路的,可招數、起勢和那些小動作小表情,是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了的。
九師妹摟住我肩膀,小小聲:「我們看監控看到一半,三師兄已經想下來認你了。就看見那什麼瑩瑩的,居然偷襲你。三師兄當時就拍桌了,給我嚇得呀……」
那邊,夏校長還想挽回:「姐夫,瑩瑩要是拿了冠軍,就是四連冠了,宣傳上也有好處。她就是一時衝動……」
夏瑩瑩淚水漣漣:「姑父,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不是故意的。」
三師弟淡淡瞥她一眼:「對方已經取下護具,你還提起攻擊,明顯是想惡意傷害她。以後別喊我姑父,我沒有你這樣的親戚。」
夏瑩瑩委屈地看向夏校長,在後者的眼神示意下,她居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姑父,求求你……」
三師弟根本不看她,只盯着夏校長:「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嚴重了說,夏瑩瑩是要被禁賽三年的。」
夏校長的臉色變了又變,咬着牙,向跪在地上的夏瑩瑩怒罵。
「站起來!自己做錯了事還有臉哭!還不跟姑父道歉!」
夏瑩瑩被罵得一臉茫然:「不是你讓我……」
夏校長截住了她的話頭,更嚴厲地訓斥:「跟姑父道歉!」
夏瑩瑩又哭了,這次是委屈哭的。
她一邊抽噎,一邊跟三師弟說:「姑父,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三師弟抬了抬手:「你不用跟我說,跟王淼淼道歉吧。」
夏瑩瑩憤恨地瞪了我一眼,腰挺得筆直。
一句對不起,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笑了笑:「不願意道歉就算了。」
話音剛落,就見夏校長一巴掌扇在夏瑩瑩的後腦勺。
「姑父讓你給王淼淼道歉,你是聾了嗎?!」
夏瑩瑩哇的一聲哭了,抽噎着跟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無意再看他們父女做戲,沖三師弟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周圍那些看熱鬧的老師、學生、工作人員,看向我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敬畏。
後來的比賽一路很順暢。
沒有選手敢搞小動作,也沒有指導老師敢暗箱操作。
我打到了冠軍。
時隔多年,再一次拿到少年組的冠軍。
我把獎牌掛到了奶奶的脖子上,她激動得好像要哭。
「好好,我們家淼淼長大了,爭氣了,奶奶不用擔心了。」
我望着她笑啊笑。
心想,奶奶啊,這才哪到哪呢?
那些你為了王淼淼丟失的尊嚴,我會一點一點撿起來,親手捧到你面前。
這天晚上,三師弟做東,請我們吃飯。
這一次的人比上次還齊,除了四師妹仍在國外交流,其餘的差不多都到了。
三師弟倒了滿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大師姐,車禍的時候,你的手機飛了出去,車直接爆炸了。交警根據你手機的最後一通電話,找到了我。」
他有點哽咽了,但很快掩飾了下去。
「給你挑骨灰盒、挑墓地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那天我沒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就能好好的。」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都有點顫抖。
五師弟拍了拍他肩膀,沉穩道:「三師兄,別哭了,大師姐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沒安慰他,只闡述事實:「接你電話的時候,我把車停在了路邊。是後面有一輛醉酒駕駛的車撞到了我,繼而引發車輛燃爆,跟你沒有關係。」
五師弟點了點頭:「交警那邊的調查結果也是這樣,我之前就和三師兄說過。」
我想起來,問:「周茉後來怎麼樣了?母子平安嗎?」
那天三師弟給我打電話,說他老婆生二胎難產了,大出血。
她的血型很稀有,而我剛巧是那個血型的。
三師弟問我能不能去給她獻一點血。
這是我作為陳歡意,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再之後就是猛烈的車禍,和瞬間升騰起的火焰。
而我被變形了的車死死卡住,直到烈焰把我燒成焦炭。
……
我閉了閉眼,喝了口旺仔,壓壓驚。
就聽見三師弟說:「後來手術順利,他們母子平安。」
他頓了頓,有點低落:「我都沒敢跟她說你的死訊,她是在新聞上看到的,哭了一場,給我們的小女兒起了個小名,叫意意。是懷念大師姐你的意思。」
陳歡意,意意。
我突然感到眼眶發熱,掩飾地喝了口牛奶,說:「不提了,不提了……」
九師妹觀察我的神色,連忙說:「不講這些事了,現在大師姐回來了,我們應該為她高興才是。對了大師姐,明天你就要去省里參加比賽了,有什麼需要我準備的不?」
我擺擺手:「不用,小七都安排好了。」
周德望驕傲地一抬頭:「賓館、車輛、作訓服,我都幫師姐準備好了!全都是最好的!」
14
省賽的環境我很熟悉。
不久之前,我還坐在台下當裁判長呢。
來之前,師弟妹們就已經全方位了解賽場信息了。
比如,這次我的對手,是從尚武中學轉學出來的,曾經師承夏校長。
換句話說,她是夏瑩瑩的大師姐。
兩個大師姐在一起 battle,我還是有點期待的。
這天晚上,我已經準備洗洗睡了。
房間的門被敲了兩下。
我打開了門。
面前站着的,正是夏瑩瑩的大師姐。
看見我,她不屑地冷哼:「王淼淼是吧?你明天去跟組委會說你要退出比賽。」
?
現在打比賽的這些人,不想着怎麼提升實力,淨想着搞小動作了嗎?
我說:「我要是不呢?」
她似笑非笑:「那你明天就等着,我會送你一份大禮。」
她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得搖曳生姿。
「哎。」我喊住她。
她回頭:「怎麼,反悔了是不是?反悔了你明天就去退賽……」
我打斷她,真誠發問:「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她當然沒回答,用力瞪我一眼,指着我的鼻子怒罵:「王淼淼,你可別後悔!」
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寧瑤。
我剛換完賽服,等待裁判的指令。
周德望跟我說:「師姐,這回來了省里的媒體,專門拍你的比賽。一邊是把你打造成天才武術少女,一邊是藉機宣傳本市文化教育成果。」
我點點頭。
攝像機很快架好了,漂亮的女記者也在鏡頭前侃侃而談。
「……在我身後的這座賽台上,即將發起的是王淼淼對戰寧瑤的比賽。寧瑤是上一屆的冠軍,王淼淼是初次參賽卻毫無敗績的新秀。她們倆的對決會產生怎樣的火花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我和寧瑤上了台,相互鞠躬。
裁判示意開始之際,門口突然傳來了一聲「慢着——」
寧瑤臉上浮現出笑意,挑釁地看我一眼,無聲地比口型:「王淼淼,等死吧。」
門口走進來的人有點眼熟,好像是夏瑩瑩的指導老師。
他怎麼會來?
夏瑩瑩已經被取消參賽資格並且禁賽三年了啊。
王老師盛氣凌人地走上前來,指着我說:「這個王淼淼,惡意收買裁判,打假賽!」
全場譁然,大家紛紛看向我,目光鄙夷。
舉着話筒的女記者,也懷疑地看向我。
周德望騰地起身,喝道:「你不要污衊!造謠是犯法的!」
王老師冷笑一聲:「是不是污衊,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他拿出手機,對電話那邊說:「現在開始放視頻!」
賽場中央那塊用來實況轉播的大屏幕,瞬間切換畫面。
最先出來的是幾行黑底白字:
寧致中學王淼淼,一個月前,毫無武術天賦。
突然殺入寧市武術比賽,奪得冠軍。
知情人士透露,王淼淼原本輸給了一位選手,卻收買組委會,取消了該選手的比賽資格。
緊接着出現了我和夏瑩瑩比賽時的畫面。
掐頭去尾,全是夏瑩瑩向我發起進攻時的場景。
而那些我迅猛反擊以至於把她徹底打趴下的畫面,一幀都沒有剪進去。
然後又是幾行字:
王淼淼與寧市武術協會會長關係匪淺。
會長為她衝冠一怒。
是紅顏?是私生女?
接着出現的畫面,是三師弟在賽場痛斥夏瑩瑩偷襲的場景。
全程消音,只在右上角字幕解說,說是取消了夏瑩瑩的比賽資格。
周德望憤怒道:「是夏瑩瑩偷襲我們沒有護具的選手,不是什麼偏袒!」
王老師笑得嘲諷:「夏瑩瑩是寧市連續三年的冠軍,她會搞偷襲?」
他轉身,向着眾人朗聲:「大家仔細看,王淼淼的長相,是不是跟寧市會長有點像?他取消冠軍的參賽資格,明顯就是要捧自己的私生女!」
眾人鄙夷地看着我,交頭接耳。
「我就說嘛,之前從來沒聽說過她的名字,怎麼就突然成了寧市的冠軍。」
「小小年紀,這麼不要臉。多半是有個不要臉的媽!小三!」
「這種人也配跟寧瑤打比賽?退賽!」
這句話瞬間掀起波瀾。
賽場上許多人高呼:「退賽!退賽!」
我一眼都沒有看他們,只看向寧瑤。
寧瑤故作驚訝的表情底下,藏着一抹掩蓋不住的得意。
「王淼淼,我給過你機會了。」她輕聲說。
原來,她要送我的大禮,就是這個。
而這份禮物,背後也一定有夏家父女的手筆。
突然,大家的視線又轉向了大屏幕。
大屏幕上,開始播放另一則短視頻。
……
昏暗的夜色中,穿着便宜破舊的衣服的老太太,向一群十五六歲的初中生,跪了下去。
那些小畜生們嬉笑着:「她媽是破鞋,你也是吧?」
……
餘光看見門口站着一個直愣愣的人影。
穿着整潔發白的衣服,佝僂着腰,頭髮花白。
我想起來了,奶奶為了看我的比賽,特意放下了家裡的農活,乘今天最早一班車過來。
沒想到她不僅看不到我獎牌加身的榮耀,反而要再經歷一遍自己受辱的場景。
我奪過裁判的話筒,厲聲說:「誰在控制室?!現在、立刻、馬上關掉!」
另一邊,九師妹急忙攙扶着我奶奶走出賽場。
大屏幕上的畫面還在反覆播放,王老師指着這視頻,在大聲說些什麼。
「他們一家都是靠這個為生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周德望怒吼:「姓王的,你等着坐牢吧!」
另一邊,我快速跑上樓梯,跑到中控室。
裡面坐着的,是夏瑩瑩和鄭佩。
怪不得,他們能拿到第二個視頻。
我猜想此刻的我看上去一定凶神惡煞。
不然鄭佩不會下意識地顫抖。
夏瑩瑩一抬下巴,顯得很高傲:「你是來道歉的嗎?」
我說:「道你媽的歉。」
她一愣:「你怎麼罵人?」
我衝上去,一腳踹翻她的椅子。
奪過鼠標,迅速關了視頻。
夏瑩瑩連人帶椅一齊摔在地上,瘋了一樣撲上來,居然要咬我。
我一把扯住她的馬尾辮,她被迫仰着頭看我。
我扯住她的頭抵在屏幕上,指着那上面的兩個視頻文件。
「一個,蓄意構陷,用最無恥的手段,試圖把你姑父拉下馬。」
「一個,欺負老太太,毫無同理心,不以為恥反為榮。」
我的另一隻手掐住她的臉蛋,氣笑了:「之前只是覺得,你是個沒懂事的孩子。現在發現了,你就是天生的壞種。」
夏瑩瑩在我手底下拼命掙扎:「鄭佩,你打她呀!」
我用力扇了她一耳光:「閉嘴!」
哐一聲,鄭佩居然嚇得坐在了地上,語無倫次。
「淼淼,是她非要我來,我要是不來,她還要打我。」
我點點頭:「一會兒去警察面前,記得如實說。」
夏瑩瑩尖叫:「你敢!你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你敢報警!」
我又給了她一巴掌:「你看我敢不敢。」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