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丈夫也有過這樣的時光的,大學畢業匆匆忙忙結了婚,戀愛的熱度和甜蜜一直持續到婚後半年,那半年裡,丈夫常開車帶她去附近有名的餐廳吃晚餐,有時興之所起,還會開車帶她去擁堵的菜市場,同她十指緊扣,依偎着和菜販講價,真是既浪漫又庸俗,可這樣的滋味,在半年後就慢慢變淡了,後來兒子出生、上幼兒園,她像個陀螺般在家務和他們父子之間打着旋兒轉,丈夫對她卻沒有半點疼惜了,一天下午,一輛白色的電瓶車卡在後備箱裡被丈夫帶回來送給了她,巧言說這樣你就不用擠公交去接兒子了。
自此,這電瓶車就成了一根風箏線,牽着她和兒子在遙遠的半空中隨風搖盪,他則在地面上自行其事,他們之間再沒有一個理由靠近一步。
孫白的胸腔里心臟在砰砰亂跳,鼓動着血液洪水般湧上大腦,她眼角酸脹,淚水迷濛,一踩腳蹬子,「小茗,咱們帶你爸去吃必勝客,讓他付賬!」
「好呦——」李茗歡喜得在后座上拍手。
孫白調轉車頭,穿過車流間的縫隙,如風一般往反方向駛去!
「呦,孫白回來啦。」
孫白把電瓶車停在巷子口,抱起兒子落地後,正要掛鎖,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女人的聲音,她蹲着身子扭頭往上看,是巷子裡的鄰居,一個酷愛嚼舌根、搬弄別人家是非的婆娘,這婆娘居高臨下地朝着她笑,笑得像一個流油的肉包子,孫白後背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她回過頭,掛上鎖,起身後把李茗攬在懷裡,這才和那婆娘打招呼,「孫姐啊」,勉強笑了一下,就要越過婆娘往巷子裡去。
婆娘不攔她,就是在兩人錯身的那一剎那,語調古怪地說,「進家的時候別忘了敲門,小心驚了裡頭的野鴛鴦。」
孫白下意識地遮住兒子的耳朵,回身,不滿地對婆娘說,「孫姐,孩子在這呢,你怎麼這樣說話。」
婆娘掩嘴笑,「我這可是為了你好,小心你兒子日後進不了家門,可就有得你哭了。」
孫白鼻息間喘着粗氣,瞪了婆娘一眼,「越說越沒譜!」,拉起兒子的手,大步往家門口走去。
婆娘在她身後喊了句,「李家媳婦,上點兒心吧!」,接着,難得寬容大度地沒在地上唾一口再罵句娘,她是可憐她,被這一家子混賬蒙在鼓裡還不自知。
不過,如果孫白以後真的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她可不會嘴軟地放過說她的笑話。
這女人什麼意思?哪來的野鴛鴦,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專門到她面前來賣弄嗎?可無風不起浪······抬眼,已到李家門前。
大概是胡說,孫白曾聽丈夫提起過一件事,越鎮裡有一對年輕夫婦,丈夫貌丑性憨,妻子嬌俏活潑,兩人婚後一年生下一子,鎮裡的居民紛紛前去慶賀,這裡頭有幾個長舌婦,看過嬰兒後沒多久,鎮裡就無端起了一個謠言,說那嬰兒眉眼不似丈夫,丈夫聽到後自然不信,小夫妻仍過着和樂日子,時間一長,謠言愈發直白,說不光眉眼不像,臉盤也不像,鼻子也不像,個頭也不像,簡直是處處不像,丈夫有些動搖,再過些日子,謠言徹底斷定了,這孩子不是丈夫的種!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說某天某點看見小媳婦和一個男人說說笑笑,勾肩搭背,丈夫終於耐不住了,背着妻子抱着兒子去了醫院做親子鑑定,結果還沒出來,被妻子知道了,她一言不發,等結果出來,兒子是丈夫的兒子,確認無疑,當丈夫舉着鑑定結果四處辯白時,妻子帶兒子悄然離開,再無音訊。
那丈夫現在怎麼樣?孫白問過李承。
李承抽了口煙,三十來歲了,還是個鰥夫。
看看,這些長舌婦最會無中生有!孫白默默對自己說了句,揚手叩響門環,但門環撞擊到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響時,孫白驚恐地愣住了,她在幹什麼?真照着那女人的話,提醒裡面的人早做準備?
不不不,你絕不能成為那個意志不堅定的丈夫。
「誰啊?」正當孫白思緒紊亂時,門內傳出婆婆的聲音。
孫白慌亂地抹了抹鬢角,扯平衣襟,「媽,是我,孫白。」
婆婆頓了一下,「來了」
門一開,孫白擺出笑,一邊拉着兒子往裡走一邊說,「媽,承子在吧?」
王素榮仍立在門後,「不在啊,他不是忙工作呢嗎?」
孫白環顧了一眼院子,空寥廖的,李承似乎真的沒回來,況且門外也沒車,可是她去接小茗放學前曾給李承打過電話,李承說他回家看爸,讓她給兒子買個生日蛋糕就算了,兒子還小,生日不宜大過,孫白默了片刻,回頭看着王素榮,她並沒有關門的意思,好像等着孫白離開,「爸不在家?」
王素榮慌了一下,「哦,他去找你陳叔打牌去了。」
「哦,這樣啊,那行,您先歇着,我回去了。」
「不坐會兒?」
「不了,小茗回去還得寫作業。」
王素榮低頭看了眼躲在孫白身後的李茗,怯怯的,臉上是面對陌生人時的戒備,苦澀地抿了抿嘴,「行,那你路上慢點。」
孫白離開了,王素榮關上院門,搬出李離常坐的小馬扎,在堂屋前的涼廈下久久地安靜地坐着。
她除了坐着,什麼也做不了。
李承帶着李衛民和劉文怡去了市區下館子,留下她和李離守着家,李離躲在屋裡睡覺,她呢?只能守着時光苦捱了。
越鎮西頭有個殺豬場,離殺豬場不遠就是公路,公路上的車每每經過殺豬場時,都會聽到慘烈的豬叫聲,聞到豬糞混着血腥的怪味。
劉文怡平常回李家,都是繞到鎮東頭,寧願多走幾步,也不想在一條生命結束時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膽戰心驚。
但這天李承由於公司事務沒去接她,下班高峰期又極難打車,無奈之下,劉文怡擠着公交回到鎮上。
公交站牌就豎在鎮西頭的馬路邊上,劉文怡一下車,立馬大口呼吸,車廂里塞滿了一具具軀體,各種氣味混成一團,熏得人頭暈目眩。
剛站直身體,一聲豬叫就刺破了耳膜,她下意識地不去往殺豬場那邊看,捂着口鼻,躲避上往鎮子裡走。
可越不想看越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朝殺豬場那邊飄。
飄着飄着,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托腮蹲在屠夫旁邊,屠夫的長刀從豬的脖頸中拔出來,刀口頓時如水龍頭一般噴出散發着熱氣的血液,血液噴到屠夫的橡膠圍裙上,也噴到了那人的臉上,那人全然不顧,而是目光灼熱地盯着屠夫的圍裙。
豬倒下了,無力地抽搐着蹄膀,劉文怡終於忍不住,往殺豬場方向走了幾步,「李離!你在這幹什麼呢!」
李離眼中的熱潮瞬間褪去,扯着屠夫的衣擺,指着劉文怡說,「老婆,漂亮老婆——」
屠夫的目光逡巡在劉文怡的身上,神情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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