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來了?」正對門的轉椅上坐着一個男人,看着推門而入的顧言出聲到。
「嗯。」顧言點點頭。
「今天似乎有點遲,下雨天出行的確不太方便。」
「我只是在路上遇到了有意思的事情。」顧言笑着揚了揚手裡的書。
對面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東方人,淺淺的鬍鬚,帶着眼鏡,眼中有幾分精明的算計,但是卻因為溫和的氣質讓人完全不覺得違和。
「唔,童話書?」
顧言不置可否。他自顧自走向前去,在男人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隨手把書放在了桌上。這張辦公桌和一般的桌子不太一樣,似乎是為了讓兩人更方便交談設置的,兩方都放有椅子,而且有着軟包,就算在上面睡一覺,起來也完全不會感到不適。
「不過,李醫生,雖然我來晚了,但是似乎上一位客人才剛剛離開。」
李醫生眯起眼睛。「你怎麼知道?」
「我從後門進來的時候,傘簍是濕的。雨又是不久前突然下起來的。一般人不會專門從後門進來吧?」
「這樣說的話,那顧先生你一定不在一般人範圍內。」
顧言聳聳肩:「話說回來,剛剛的人帶來了什麼消息。有什麼情況了嗎?」
「暫時還不是很清楚。據剛剛得到的信息來看,我只打聽到海邊那棟房子完全是你一個人挑選決定的,負責人說是顧言先生打電話要求訂購的別墅,而且選房子的資料也沒有經手他人,但是據你所說……」李醫生有些猶豫。
「據我所說,是我的父親替我安排了這些事情。」顧言接過話來。
「但是至少證明了一點,你的感覺是對的。你的父親的確有所隱瞞。」
顧言點點頭:「自從從海邊度假回來之後,我的狀態一直不太行。每次當我仔細地回憶過去的事情時都會感覺到頭疼,而且很多記憶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麼問題,但是就是感覺不對。」
「但是您父親給你安排的醫生卻在試圖掩蓋這些問題。」
「是的。他一直強調這些東西並不重要,而且試圖給我施加心理暗示。他應該不敢擅自做出這樣的舉動,除非是在父親授意下。我相信我的父親並不會害我,但是我也不可能甘心被矇騙。——這就是我最初找你的原因。」
李醫生笑了:「是的,至少在我這裡,你可以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問題。顧先生,我記得上一次我讓你回憶了最近最早和你父親的對話。」
「嗯。就是從海邊回來的時候。他回憶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告訴我他幫我選擇了別墅,告訴我我們曾經有一個約定,以及希望我留下來,接手他的生意。」
李醫生示意顧言繼續說下去。
「我似乎記得他說的事情,但是正如你所見,真實情況和我的記憶有出入。」
「你當時精神狀況怎麼樣?」
「精神狀況……我不敢確定,應該不太好,大概一路長途跋涉回來,感覺有些累。」顧言仔細的回想着。
「顧先生,你知道即視現象嗎?」李醫生忽然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名詞。
「略有耳聞,大概是指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大腦是很神奇的東西,記憶從腦中產生,但是有時你並不能分清楚那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幻的。就算是你對某一件東西有細節的記憶,也可能是大腦虛構出來的。而且即視現象有時候根本不需要現實的記憶,也許只要對方的一點小技巧,配合適當的時間,地點,物品。」
李醫生注視着顧言的眼睛:「你就可以被輕而易舉地欺騙。」
顧言皺了皺眉頭。
他不露聲色地說到:「而且大腦還會主動幫助對方一起騙你,是嗎?」
李醫生聳聳肩:「這也是我的一種猜測。也許事實也並不是這樣。」
「我倒是覺得這個猜測有些道理。但是接下來問題又來了。」
李醫生望向顧言。
顧言接着說:「如果父親真的試圖擾亂我的記憶,那麼原因是什麼呢?如果說,他是希望我接手他的事業才對我進行了誘導,那麼他完全沒必要這麼做啊。就算是讓我在外面闖蕩,我也遲早會有一天回到家的。他從來不是這麼着急的人。除非,有什麼事情使他覺得,我可能會離開他,不會隨着原來的軌跡前進。」
李醫生點點頭:「也就是說,現在的疑點在於,在你回家之前,顧老先生到底知道了什麼,導致他做出了這樣的舉動。編造一段記憶就是為了掩蓋一段真相,就我們所知,現在的調查結果顯示突破點在海邊的那棟別墅上,訂購原因和你父親的話有出入,他想讓你相信是他選擇了那棟房子。所以,我現在的問題是,你記得,在海邊度假的事情嗎?」
顧言努力地回想着,但是卻一無所獲,他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顯得有些頹廢。
「不記得了嗎……」
「我對此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樣子。烏雲層層疊疊地累計在一起,像竊竊私語的烏鴉一般,所有雨絲都從中傾瀉出。
李醫生嘆了一口氣,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深深地靠在了柔軟的轉椅背里:「唉。沒關係。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方向入手。說起來,那棟別墅怎麼樣了,你回去看過嗎?」
「在我離開的時候被我買下了。我沒有回去過,一方面是怕引起我父親的注意,另一方面也是實在沒有時間。但是我派人回去看過了,什麼都沒有發現,和普通的房子沒什麼區別。」
「顧先生,之前我提到過的即視現象只是虛構出一些似有似無的東西,實際上並不能讓你忘掉一切。如果你連這些事情的起因和經過都統統忘記了的話,單憑你父親是做不到的。也就是說,在你再受你父親引導記憶之前,就已經出問題了。而他只是將那段空白填上了他想要的內容。那麼,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你的記憶出現了斷層?說實話,我從業多年,你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顧言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苦笑道:「真巧,我也是第一次需要看心理醫生。」
李醫生繼續說:「最後一點,是什麼讓你父親提前準備好了一切,只等着你回來,恰到好處地進行了這些操作。或許,我們應該去查一查他的通訊記錄或者收發信件情況。一切都需要我們掌握更多的信息。」
顧言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那這件事情就拜託你了。我是時候離開了。如果呆的太久的話也許會引起父親的懷疑。」
李醫生起身,從桌子後面繞了出來,將顧言送到了門口。
顧言示意送到這裡就行了,他轉過身正要離開,忽然被李醫生叫住。
「顧先生。」
顧言轉過身。
「我最後還想問你一個問題,僅僅是我個人好奇,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回答。」
顧言示意對面的人儘管開口。
「請問,是什麼使你這麼堅定地追尋下去?因為在我看來,你目前的生活已經是很多人都嚮往的樣子了,這樣一直下去也沒什麼不好,而且正如你所說,你的父親也勢必不會害你。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繼續探求真相呢?真相如何,真的重要嗎?」
「你說的沒錯,李醫生。」顧言垂下眸子。「這樣一直下去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我完全可以選擇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是,在我的胸口,有一片藍色的鱗片。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存在的,但是每次看到它的時候,我心裡都會有一種奇妙的情緒湧現出來。我說不清楚。我只覺得我好像忘了一個東西。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記憶承載着靈魂的氣息的話。我想,我也許被剝奪了一部分靈魂。」
「我想找回那個東西。」
「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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