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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九月初，少傑、青嵐和林曦開始上學了。
山村的小學不像城裏學校，讀書的孩子多，小學一年級就分幾個班。劉家村灣在五峰山屬於分水嶺村，分水嶺村一共有八個像劉家村這樣的小組灣子，這八組的孩子都是在村裏小學上學，但由於山村裏能讓孩子讀書的家庭不多。有時候不僅僅是因為經濟條件的緣故，而是人們思想觀念的問題，尤其是對讓女孩子讀書的家庭不多，所以從一到六年級，都隻招收一個班。
這樣，少傑、青嵐和林曦自然就在同一個班。
上學以後，因為青嵐家有她阿婆在，每天她都要囑咐和催促著阿婆早點做飯，她要急著去林曦家邀林曦上學，然後和林曦一起去少傑家約他上學。
因為林曦和少傑家沒有專門的人呆在家裏燒火做飯，每餐飯都要等他們的恩媽或者阿娘幹完家務或者地裏的活後，才開始做飯。
而青嵐家，有阿婆在家專職為她做飯，自然每餐飯要比林曦和少傑家吃得早。
所以，每天吃過飯後，青嵐便背著書包，早早去林曦家等林曦一起上學。隻要到了林曦家，看到林曦在，青嵐就放心了。
因為她知道，隻要林曦沒有走，少傑就會在家裏等著她們。
所以說，青嵐要趕早吃飯，實際上隻要趕在林曦家吃飯之前即可。
因為她每天要等的人是安少傑，而安少傑每天要等的人是林曦。
也正因為這樣，在青嵐家裏，和她一起在村小學上學讀四年級的哥哥劉家偉，卻反倒很少和他自己的這個親妹妹一起上學、放學。
因為劉家偉可不願意等安少傑上學。
“我最煩那個人啦，我是不會跟他一起上學的，隻有你，又笨又傻，忍受得住他。”劉家偉手指著青嵐，咬牙切齒地說道。
“哥，你不願意等他，我又不勉強你嘛，幹嘛一定要說他的壞話呢？”青嵐跺著腳，雙手叉著腰，跳到劉家偉麵前，俊眉一挑，怒目圓瞪。
“你。”劉家偉指著青嵐，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回頭像劉秀珍求助，“娘，你看她，就隻有在家裏厲害，在那個安少傑麵前，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不跟她阿父一樣，不僅隨了他阿父的姓，連根都隨了，離不開那家。”劉秀珍用輕蔑的眼睛瞟了一眼青嵐，嘴角露出諷刺的微笑。
近幾年，由於青樹生傷了她的心，劉秀珍有點心如死灰的感覺，說話連諷帶刺。
又因為青嵐隨著青樹生，和白翠芬家走得近，這連帶著劉秀珍對青嵐也有些怨言，有些話也不管青嵐能否聽懂，或者是否適合她聽，劉秀珍都會一股腦兒倒出來，潑向青嵐。經常弄得兩個尚未明白事理的孩子都覺得尷尬，但她卻毫無意識。
青嵐不顧哥哥和阿娘的阻止，依然背著包，哼著剛剛在學校學會的兒歌，蹦蹦跳跳地朝林曦家跑去。
青嵐剛走出家門，青樹生就對劉秀珍怒嗬道：“你都是為娘的人啦，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什麽話？青嵐還那麽小，你說的話像一個做娘說的話嗎？即使她做的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需要的也是你的教育，而不是你的冷嘲熱諷。”
青樹生的話音剛落，劉秀珍就將手裏的東西朝地下一落，氣衝衝地跑到青樹生麵前，對他大聲吼道：“我怎麽冷嘲熱諷了？你們都做得出來，難道我還不能說？”
青樹生用手擋住劉秀珍的身體，反問道：“我們做了什麽？你是看到了什麽？還是怎樣？每天胡攪蠻纏的，有意思嗎？”
青樹生知道，劉秀珍已經開始了她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地罵架場麵，如果繼續跟他糾纏下去的話，那麽一上午就別想再做其它事情了。並且如果繼續，還不知道她後麵將會蹦出一些什麽難聽和肮髒的話來。
青樹生急忙抽身往外走去。
可是，劉秀珍哪裏肯依，拉著青樹生的衣袖，不依不饒。
無奈之下，青樹生隻有掰開劉秀珍的手，將她推開。誰知一下用力過猛，將劉秀珍推到在地。
這下，可惹著劉秀珍了，她就地嚎啕大哭起來，嘴裏不停地各種謾罵。
這是劉秀珍慣用的招數，青樹生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他沒有理會她，繼續朝外走去。
剛走出庭院，劉秀珍突然從地上爬起，衝到庭院外，麵對白翠芬家裏，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沒有別的能力，就會勾引男人，我呸，還裝模作樣。”
劉秀珍的這罵聲，可謂空前絕後，不僅聲音大，而且幾乎用盡世界上所有罵人的髒話。
她的罵聲不僅將正在屋裏吃早飯的人都引出來，探著頭張望，最主要的是，正和林曦背著包，坐在白翠芬家等安少傑上學的青嵐都聽見了。
既然青嵐聽見了，那麽，林曦、安少傑，安少敏和白翠芬當然也都聽見了。
隱含晦澀的指桑罵槐的話，也許孩子們聽不懂，可是那天從劉秀珍嘴裏不斷蹦出的，卻全部是當地人都聽得懂意思的，最直接的罵人的話。
安少傑家裏，除了青嵐羞愧地低著頭，安少傑憤怒地低著頭以外，其他人都麵麵相覷。
突然“啪”的一聲，安少傑將手中的筷子朝飯桌上一拍，站起身，怒瞪了一眼坐在他對麵正低頭吃飯的白翠芬，啪啪啪地衝到青嵐的麵前。
青嵐抬起頭，驚恐地望著眼前像一頭發怒的獅子的安少傑。
“你跟我滾出去。”
在屋裏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安少傑一隻手提著青嵐，將她從凳子上摔了出去。
青嵐本來就瘦弱，而此時發怒的安少傑卻正好渾身卯足了一股蠻力，一提一推，將青嵐推出很遠。
青嵐一個踉蹌，退到了門口，高高的門檻將她絆倒，頭磕在木門板上，隻聽見“砰”的一聲，青嵐“哎呦”一聲，整個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
青嵐齜牙咧嘴地捂著頭，但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安少傑，你幹什麽？”過了一會兒，白翠芬才反應過來，放下筷子，一個箭步上前，走到安少傑麵前，揚手一巴掌，朝少傑的頭上扇去。
少傑用手臂一擋，擋住了白翠芬的手掌。
雖然白翠芬的這一巴掌沒有打到安少傑的身上，但卻打在了安少傑的心上，當時他心裏便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將這一巴掌還回去。
當然，安少傑不會怨恨他的阿娘白翠芬的，這一巴掌他不是要還給她。
他要還給青嵐！
是因為她的家人，才讓他的家人蒙上恥辱。
是因為她，他的阿娘才要打他的。
雖然白翠芬一巴掌沒有打在安少傑的身上，但她還是對他數落了一番後，走到青嵐的麵前，拉開她的手，瞧著她的額頭。
“額，天啦，一個大青包。”白翠芬誇張地叫道，一邊幫青嵐又吹又揉，又回頭數落安少傑。
安少傑一直怒目瞪著青嵐。
青嵐低著頭，餘光中瞥著安少傑正怒目圓瞪，情緒激烈地盯著自己，她的心有些緊張和慌亂，急忙從白翠芬的懷裏跳出來，說道：“我不痛，恩娘。”
白翠芬莫名其妙，又不知所然地望著青嵐。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若幹年後，安少傑要還給青嵐的不僅僅是一記巴掌，還有讓青嵐刻骨銘心的傷痛。
那時小小的青嵐也不明白，她當時的緊張和慌亂是因為什麽，直到若幹年後，回憶起這一刻，她才醒悟，她和安少傑之間早已注定是一場讓她人生永遠處於緊張和慌亂的劫難。
其實那時候，心裏感覺慌亂的人不僅僅是青嵐，還有白翠芬和安少敏。
至於少敏，她一向是一個沉穩內斂安靜的女孩，唯一就性子軟弱了一點，但也不至於看到這樣一場平常的小打小鬧就慌亂起來。
但那一天，她確實和青嵐一樣，心裏突然發慌，她也不知道若幹年後，安少傑給予青嵐的痛，劉家偉以另一種方式還給了她。
白翠芬望著眼前的幾個孩子，呆呆地立在原地很久，突然又一陣莫名的傷感襲上心頭，她走到一張椅子前，精神頹廢地坐了下來。
此時，安少傑已經轉身，走進他的房間，背起書包，不跟任何人打招呼，隻瞟了一眼站在門口邊的林曦，便走出了家門。
“少傑，你飯還沒有吃完呢？”白翠芬追出家門喊道。
安少傑不理不睬，已走上了橋頭。
青嵐和林曦趕忙跟著追了出去。
一路上，安少傑連林曦也不理，一個人在前麵直衝衝地走，直到學校。
少敏在少傑他們走了之後，接著吃完飯，才背著書包上學。
那一年，少敏上小學三年級。
自那次吵架之後，平時本來就不搭理青嵐的安少傑，更是視青嵐如仇敵一樣。但青嵐依然像以前一樣，每天快快樂樂地背著書包和林曦一起去安少傑家裏等他上學。
上學或放學路上，安少傑幾乎從來不跟青嵐說話，即使明明知道青嵐是問他的話，他也不理，直到林曦將青嵐的話傳給他，他才回答，並且也是對著林曦回答，林曦再將他的回答傳給青嵐。
有時候即使林曦將青嵐的話傳給少傑，少傑也會沉下臉，不回答青嵐的。
上學路上，青嵐和林曦喜歡帶零食吃，林曦分享給少傑的零食，少傑從來不拒絕，即使是他不喜歡吃的，他也會高高興興地接受。
“好吃嗎？這是我恩媽自己做的柿餅。”林曦歪著頭，筆挺的站著，一雙晶亮地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看著安少傑。
“嗯，好吃，你恩媽做的任何東西都好吃。”少傑一邊吃著，點著頭，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看林曦的眼睛燦若星辰，但卻從來不瞟青嵐一眼。
林曦便咯咯地笑著，胖乎乎的娃娃臉上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嘴角邊一對小酒窩更使得她的笑容甜甜膩膩的。
看著她溫暖甜蜜的笑容，少傑臉上的愁雲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也像放晴的天空一樣，純淨碧藍。
“少傑哥，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哦！”
此時已入深秋，林曦穿著一件斜襟淺紫小花棉襖，頭上戴著一頂紫金帽，露出圓圓的大眼睛，深秋的風，將她的臉吹得通紅通紅。嘴一張開，便倒吸入一口冷空氣，她眯起了眼，脆嫩的聲音幾乎被風吹散。
“嗬！”安少傑將一塊餅幹放進嘴裏，仰著頭傻笑了一下。
“少傑哥，我這裏有餅幹，你也吃。”青嵐將她手裏的餅幹袋遞到少傑麵前。
少傑像沒有看到青嵐遞過來的零食一樣，眼睛都不瞟一下，繼續和林曦說著話。
這時，林曦便會將自己的吃食塞到少傑手裏，自己接過青嵐的零食，和青嵐一起分享。
青嵐便開心愉快地望著林曦笑。
雖然少傑從來不跟青嵐說話，也不接受青嵐的任何東西，尤其是吵架過後，幾乎每天都板著臉對著青嵐，但她仍每天開心地笑著。
因為，每天能和少傑哥一起上學，能看著他開心地笑，或者不開心地板著臉，她就心滿意足了。
並且，她相信，隻要她堅持對他好，總有一天，他會看到的，他會對她回報以好。
在班裏，青嵐和林曦同桌，平時少傑要是缺少什麽文具，學習用品等，林曦會馬上將自己的學習用品送給少傑，青嵐立刻便開開心心地拿出她的用品，和林曦共用。
青嵐不介意少傑不用她的東西，在她心裏，少傑接受了林曦的東西，林曦又和她共用東西，便等於少傑和她也共用了東西一樣。
每當這時候，兩個小姑娘便將兩顆小腦袋縮在書後麵，咯咯直笑，仿佛她們做了一件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進入了冬季。
山裏的冬季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
少敏因為從小體弱，每年到了冬季，遇到極陰寒或者潮濕天氣和冷風天氣，身體便出現一種過敏性皮膚病，身上長滿奇癢難忍的紅斑，遇到這樣的天氣時，少敏便不能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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