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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正說笑着，忽然聽到欄杆外的石徑上傳來一陣手杖觸擊地面的篤篤聲，眾人皆是一驚：「什麼人膽敢擅闖此處？」 片刻，只見一位身披袈裟的胡僧走了進來，只見他眉毛濃密，足有一尺多長，一雙碧眼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出塵之氣。胡僧徑直登上高樓，與丞相對面而坐，說道：「山野之人，特來拜見丞相。」 丞相早已看出他並非凡僧，連忙起身答禮道：「不知師傅來自何處？」 胡僧笑道：「丞相難道忘了故人嗎？俗話說貴人多忘事，果然不假。」 丞相仔細端詳，面容似乎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是誰。忽然靈光一閃，轉頭對幾位夫人說道：「少游當年征討吐蕃時，曾夢見自己參加了洞庭龍王的宴會，歸途中路過南嶽，看到一位老和尚在法壇上跏趺而坐，正在為弟子們講解佛經。這位師傅莫非就是夢中所見的那位老和尚？」 胡僧聽罷，拍手大笑道：「正是，正是！你只記得夢中的一面之緣，卻忘了十年的相處，誰還說楊丞相聰明過人呢？」 丞相聽了，一臉茫然：「少游十六歲之前，從未離開過父母身邊，十六歲考取功名，做了官之後，除了奉命出使燕地，西征吐蕃之外，就一直待在京城，從沒去過別的地方，又怎麼會有機會與師傅相處十年呢？」 胡僧笑着搖了搖頭：「看來丞相還沒從那場大夢中醒來啊。」
楊丞相問道：「敢問師傅，可否能讓少游大徹大悟？」胡僧答道：「這有何難？」說罷，舉起錫杖，對着欄杆重重地敲了兩下。頓時，四面山谷間白雲亂滾，翻騰着湧上台來，將丞相團團圍住。雲霧越來越濃，眼前伸手不見五指，丞相如同墜入了迷夢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丞相忽然高聲呼喊起來：「師傅！師傅！為何不用正道來點化少游，反倒用這幻術來戲弄我？」話音未落，雲消霧散，胡僧、兩位夫人和六娘子都不見了蹤影。丞相大驚失色，睜眼細看，只見眼前的亭台樓閣、疏簾密幔全都消失不見，自己孤身一人，坐在一座小庵里的蒲團上。香爐里的火已經熄滅，一彎殘月掛在西邊的山峰上。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頭髮是新剃的，短短的根根豎起，脖子上掛着一串一百零八顆的念珠，儼然一副小和尚的模樣，哪裡還有半點當朝丞相的威嚴？丞相神情恍惚，忐忑不安。
過了許久，他才意識到自己就是蓮花道場裡的性真小和尚。回想起當初被師傅責罰，跟着力士去了酆都，又重生成人，成了楊家的兒子，少年得志中了狀元，做了翰林院的官員，領兵打仗，官至宰相，後來上書告老還鄉，與兩位公主和六娘子一起飲酒作樂，彈琴唱歌，日日享樂，到頭來，不過是一場春夢罷了。丞相不禁感嘆道：「師傅一定是看出了我心中妄念叢生，所以才讓我經歷了這場人世間的幻夢，為的就是讓性真明白，榮華富貴、男女情愛，到頭來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他急忙跑到山泉邊洗了把臉，穿好僧衣，戴上僧帽，來到方丈室。眾弟子已經聚集在那裡，師傅高聲問道：「性真，你且說說，這人間的滋味如何啊？」性真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弟子已經大徹大悟了！弟子愚昧無知，心中妄念叢生，落得如此下場，又能怨誰呢？弟子本該墮入輪迴，永世不得超生，是師傅讓我從這場大夢中醒來，明悟了性真的本心。師傅的大恩大德，弟子縱然經歷千世萬世也難以報答！」師傅說道：「你乘着興致而來，興盡而去，這與我何干？你說你夢到了人間輪迴之事，可見你還是把夢境和現實分成了兩樣，你的夢還沒醒啊！莊周夢蝶，蝶又夢莊周，究竟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終究難以分辨。這世間之事，誰又能說得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呢？你既然認為性真是你的真身，把夢境當成是你真身所做的夢，那你也並非將自身和夢境看作兩樣東西。性真，少游，究竟哪個是夢，哪個又不是夢呢？」性真答道：「弟子愚鈍，實在分辨不出夢境和現實，還請師傅指點迷津！」師傅說道：「我這就為你說說這《金剛經》的大法，以開導你的心智。此外，還有新來弟子要來，你且等等他們。」
正說着，守門的道人進來稟報：「昨日來過的衛夫人座下八位仙女又來了，請求拜見大師傅。」大師傅吩咐把她們叫進來。八位仙女來到大師傅面前，雙手合十，叩頭說道：「弟子們雖然侍奉在衛夫人左右，卻實在愚昧無明，沒能抑制住妄念，情慾一動，就遭受了沉重的懲罰，被打落凡塵，如同做了一場無人喚醒的迷夢。幸虧師傅您慈悲為懷，親自前往將我們帶回。我們昨日已經回到衛夫人宮中，懺悔了過去的罪過，辭別了衛夫人，從此永歸佛門。懇請師傅寬恕我們過去的罪愆，給予我們明確的教誨。」大師傅說道：「你們的心愿固然美好，只是佛法博大精深，不可囫圇，必須行大德行、發大願，才能有所成就。你們自己要好好思量，慎微處之。」
八位仙女聽罷，便退了下去，洗去了臉上的脂粉，脫去了身上的綾羅綢緞，拿起金剪刀，剃掉了青絲秀髮，再次來到大師傅面前，說道：「弟子們既然已經改變了容貌，就發誓決不辜負師傅的教誨！」大師傅說道：「善哉，善哉！你們八位仙女，能夠如此真誠，怎能不令人感動？」於是便領着她們登上大殿，講解經文。經文中說「白毫光射世界，天花亂下如雨」，說法快要結束的時候，大師傅念誦了四句偈語。性真和八位尼姑，都頓時領悟了本性，獲得了寂滅之道。大師傅見性真戒行精進純熟，便對眾弟子說道：「我本來是為了傳播佛法，遠道來到中國。如今既然已經找到了傳法的人，我也該走了。」說罷，便將袈裟以及一個缽盂、一個淨瓶、一根錫杖和一卷《金剛經》交給了性真，然後便向西天而去。
此後，性真率領蓮花道場的僧眾，大力宣揚佛法教化世人。仙人、龍神、人類以及各種鬼怪，都像尊敬六觀大師一樣尊敬他。八位尼姑也都侍奉性真，最終都獲得了菩薩大道，往生極樂世界。
千古傳奇如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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