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很奇怪。」
「什麼?」
「他為什麼會直接斷定我是族人的叛徒呢?」
文月城坐在床頭邊,臉上的表情滿是疑慮。其實他和坦森·奧克匹有相似的擔心之處:如果他說自己沒有背叛內質一族,那麼文月城可以直接向『審判日』號舉報奧克匹向自己通話的事實,可他卻放棄了這個選擇,還是追尋了自己的內心。這樣一來,奧克匹就掌握了自己的把柄,完全可以拿這個做出任何要挾。
「看得出來你很佩服他。」
臥室的另一邊背着月光,良木齊只能靠着老舊檯燈所發出的光動筆,在這種微弱的光影下,圓珠筆所描出的字跡有了一絲縹緲感,仿佛幽藍的水紋隨着筆尖的快速移動飄逸,卻在下一個瞬間迅速定格,「不過,你既然都說了,人家是自己星球的領袖級人物,那我覺得這也不必驚訝這麼久。」
良木齊的字很工整,這一點讓文月城讚嘆不已,每天都會誇他幾句,和他現在執着的感嘆坦森·奧克匹的識人能力的狀態如出一撤。一陣痙攣感從大拇指與食指之間傳來,良木齊倒吸了一口涼氣,被迫放下筆,靠回了椅背上,和身後走來的文月城一起欣賞着滿桌的推演筆記。因為沒有足夠可行的實驗設備,他只能在這間公寓出租屋裡做着理論分析。而桌上的計算機也在此時黑屏了下去,文月城在最後一秒看到了屏幕上的微分方程算式。
「你怎麼把這個方程原封不動的抄了一遍?」文月城看向了最新的一頁上,被良木齊圈出來的夸克勢,「是毫無頭緒嗎?」
文月城已經將弦能的概念和最基本的計算公式、定理都介紹給了良木齊,作為科學家,良木齊的任務就是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其和人類目前掌握的所有物理認知聯繫起來。而現在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弦能這個概念能做到和人類構建的物理大廈沒有衝突,相安無事的融入進科學架構,那將不僅僅證明人類的科學沒有錯,而且這證明了人類科學並不落後,因為弦理論早已被提出,只是暫且還停留在最初級的理論研究層面。從應用領域反推至理論研究,那無異於學生看完了答案來做題,不能保證完全正確,但是至少有了清晰的方向。
「也不算是毫無頭緒。」良木齊指着桌上的湯川勢,「夸克勢和分子勢之間,以及它們能生效的條件,都是弦的共振,共振頻率的閾值,會決定作用力大小……」
「這是基礎認知,我好像和你介紹過了。」
「是,但這就是問題所在。」良木齊說,「你給我的公式,都是基於你們月球文明的思維邏輯,怎麼將之與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聯繫起來,並用於實踐,我還在嘗試。」
「另外我再提一嘴。」文月城看着窗外的上弦月,像是在回憶,「我的專長是修船,意思是我告訴你的,都只是應用於宇宙航行方向。其他領域我不熟悉,但是我相信你。」
「相信我也沒有用啊……」良木齊嘆息道,「太缺了,太缺少了。」
文月城知道良木齊在感慨什麼。作為地球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科學家之一,他怎麼可能不清楚實驗的重要性。沒有設備與足夠的資金支持,即使理論結論再多也無濟於事。而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良木齊只有一個可能的方向,但在他眼裡成功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他重新喚醒了電腦,拖着半邊臉,鼠標已經挪到了量子加密通訊的入口,卻怎麼都按不下去。
文月城靠上前:「我來聯繫他們吧。」
「你更沒得說。」良木齊拒絕道。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完全可以坐視不管,不趟這灘渾水,但是此時的走向與結局選擇權已經落到了兩人手中,甚至良木齊不排除只有一種結局的可能,即自己的努力毫無意義,改變不了被踐踏的命運。
一個被同胞唾罵,即將遺臭萬年的地球人,一個選擇背叛文明意志的月球人。就像當年在塞爾維亞自告奮勇的青年加夫里若·普林西普,開火還是目送,一個選擇就是一整個歷史。誰也沒有問過他當時是怎麼思考的,也許對他而言,扣動扳機只是為了自己的私人理念,身在歷史中,怎麼可能真正看清未來呢。
「繼續。」
「繼續什麼?」
「繼續寫。」
文月城一把奪過良木齊的圓珠筆,將其仍在電腦前:「我把弦能的事情告訴你,不是讓你找藉口逃避。目標一致的人一定會放下前嫌的,請你相信我。」
「地球人的心思比你想象得還要複雜,月城。」良木齊沒有爭執,平靜的收拾起自己滿桌的推演草稿,試圖將它們依次堆疊好,「而且,我也看不到希望。」
「正是因為我們看不到希望,心中才要有希望。」文月城已經拿起鼠標,「告訴我你的量子隧道特徵。」
良木齊望着他的下顎,遲遲不肯開口,黑白相間的鬢髮中已經讓文月城看出了他的猶豫。
「你不是要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文月城與他對視着,「現在不僅僅是你的機會,也是我們的,我們這些嚮往光芒與自由的人。你到底在猶豫什麼?你也要當那個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而篡改歷史的地球人嗎?良,說句心底話,我很敬重你,但只是在你的才華上。我不是第一次勸導你了,看來你在民族情感與利益得失的分析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就你還跟我提民族情感了。」良木齊苦笑着,拉開鍵盤將特徵值輸入了進去,「不過你說得對,畢竟我就是這麼把自己毀掉的。」
第二天
回家休息的日子結束了,喬安和秦偉山已經取得了聯繫,將於今日一起出發趕回M市。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兩人都收到了來自徐亦誠博士的來電,要求他們來到M市後,與明娟一道去宋家集團總公司會晤廳迎接一個人,至於是誰,徐亦誠沒有透露。更令兩人感到奇怪的是,互通電話後他們才發現徐亦誠博士幾乎是同一時間通知了兩人,看上去這次迎接的人物身份肯定相當重要。然而更奇怪的還在後面,隨後的一個小時內,喬安和秦偉山先後接到了蔣將軍的直接命令來電、劉宣的請求來電以及明娟的定位信息。
「是只需要我們兩人和明大小姐去嗎?」與劉宣的通話中,喬安詢問道。
「我們都會來。」劉宣肯定道,卻又話鋒一轉,「但是不會出現。」
「神秘兮兮的,又要搞什麼名堂?」秦偉山靠在上行電梯的牆邊喃喃自語着,看向另一側的喬安和端莊而不失風韻的明娟,「喂,他們讓咱去接,難道一點都不透露嗎?奇奇怪怪的,反正都是要見面的啊。」
「自有目的,不必多慮。」喬安走出電梯,拐角處的指示牌上標明了去往會晤廳的方向,走出幾步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特意點名了讓明大小姐與我們同行,你難道沒覺得似曾相識嗎?在喪屍之戰的時候?」
果然不出喬安所料,三人要見的正是坐在對面的良木齊,而他的身邊居然還坐着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他的神情看着比良木齊本人還要緊張。見到三人,良木齊立刻起身想依次握手。
「良叔叔好!原來是你呀,難怪需要我來呢。」也不出良木齊所料,他只收到了來自明娟的熱情回應,她禮貌地伸出白皙的手,將腰欠到了良木齊的胸口位置以示自己對救命恩人的敬意。
「對叛國賊不需要這麼禮貌,小姑娘。」秦偉山直接坐下翹起了二郎腿,「禮儀這東西要看人的。」
見喬安和秦偉山如此冷淡甚至有些蔑視,文月城想坐起嚴詞提醒他們,但是被良木齊按住了手,示意他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你有什麼事麼?」喬安直勾勾地盯着良木齊,「沒事的話,我就聯繫警察了,我們救了你一次,不欠你的。」
「你要這麼說,沒有我,那顆氫彈可就炸在你們臉上了,徐亦誠可以為我作證。」良木齊雙手交叉着放在桌上,「我有發言權了嗎?」
喬安和秦偉山對視了一眼,「你想說什麼?」秦偉山問道。
「我和我的助手有新發現,也許對你們有用。第一個,這是『審判日』號的預計航向,它昨天的坐標,以及所有能源儲備信息我們都有掌握。」
「你們是怎麼……」
「先讓良叔叔說完吧。」明娟罕見打斷了喬安的詢問。
「第二個,我們找到了新能源,根據我的推算,它可以用於約束已知的任何粒子運動,包括且不限於核聚變以及正反物質反應。我希望能提供一個可以支持研究環境的大型實驗場所,至少徐亦誠的反物質戰甲應該是有希望的。」
「給你?」秦偉山坐起來道。
「現在已經不是糾結是是非非的時候了。」文月城開口道,「希望諸位能冷靜一點,客觀判斷,為大局讓步。」
「你是誰?」秦偉山又看向了文月城。
文月城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可就當他緊張地將視線轉向窗邊時,他又看見了另一雙眼睛,一雙有一隻月光色眼的眼睛。他很清楚,納爾斯就算沒有斷定自己的來歷,也猜出了大概,此時這位內心人王子正觀察着自己每一個言行。
「我是誰不重要。」文月城岔開話題,「我與良是冒着巨大的生命風險來告訴你們這些極其關鍵的信息的,我們完全可以選擇離開紛擾,去過自己的生活,所以希望你們能放下對良的偏見,我們是真心實意的想幫助你們。」
「我感覺良叔叔還沒說完。」明娟在喬安耳邊私語道。
「那還有要說的嗎,統一說完,我們會考慮合理的要求。」此時喬安沉着克制的性格顯得愈發重要。
「有,最後一點。」良木齊說道,「他們戰艦中有一對被俘虜的夫妻,似乎擁有可以終結戰爭的東西。」
會晤廳外的書吧里,聽到這句話的安曉天等人下意識抬起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了劉宣與納爾斯。
「傳言仙女星系是有一個遺珍,遺珍這東西,整個宇宙四大星域,數量可能都湊不到三位數。」納爾斯解釋道:「我沒記錯的話,是終止閥,但是應該不會在地球使用。」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