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天沒有正視身旁的陸莎,但是眼角的餘光已經注意到了她的猶豫。關於陸莎對自己的感情,其實他心中一直有答案,只是在他的世界裡,楊夢的位置誰都無可撼動,即便如今她不在了,巨大的空虛感卻無法讓安曉天那麼輕易灑脫。儘管安曉天紋絲不動且一言不發,陸莎心中微妙的波動他一直都能察覺,他不想戳破,因為自己還沉浸在往昔的故事裡,或許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松島回到崗位上繼續工作,蔣將軍帶着兩人回頭走向之前的直行道,「曉天,你變化挺大。」蔣將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沒,我只是被驚艷得說不出話了。」安曉天賠笑道。
蔣將軍沒有立刻回應,他刷開了門禁,一座更大的工廠車間展現在了安曉天和陸莎面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底下沒有兩人所想的一排排整齊等待組裝的景象,只有一座城堡,儘管製造車間距離這裡有一百多米的距離,然而它的頂部框架已經超過了兩人的頭。
安曉天定睛觀察着,總感覺這個龐然大物非常眼熟,蔣將軍故意沒有提醒他,他就走到欄杆前,從眼前的鋼架向下望去,完全深不見底,清晰可見的十多層工作平台上,每一層都有智能機器在作業——這不是城堡,而且它的高度至少有六百米。
「曉天哥,別走遠……」陸莎見安曉天忘我地往前走去,想喊住他,卻被蔣將軍制止了。「回去找時間告訴他,楊夢的後事,我們都安排好了。」蔣將軍交代陸莎,「她的父母決定將楊夢的隨身日記贈予他,馬一涵去拿了,跟他說清楚。」
陸莎明白了蔣將軍的意思,安靜地站在了他的身側。
前方有一塊已經落成的外壁,安曉天伸出手去,撫摸着想找回些許記憶,可惜沒有得到任何答案,直到他的手舉起後,原本被遮擋着的一挺光子炮炮管才隱約顯露了出來。
霎那間,那晚炮隕如雨的閃電戰再次出現進了視線中,他想起戎星者聯盟初具雛形時,在S市軍事基地中發生了地月文明的第一次正面大規模交手,無數曾經被大家引以為傲的頂級特種兵死於非命,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任何時間哀悼,被光子炮命中後,這個世界上將再也沒有他們存在的痕跡……
思緒徹底失控,他腦海中的回憶在瘋狂出片,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烈鷹裝甲,可是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扔出的那顆急速震爆彈,如果不扔,楊夢會不會和自己過着平安理想的生活……他想起自己被炸下了山坡,為了掩護倖存的戰友撤退,可是在這之前,自己的室友卻活生生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永遠都欠着自己一頓飯……
我明明就是一個普通的特種兵,一個新兵,一個應該被光子炮炸死、被敵人的子彈射殺的兵。
有多少人因為自己死了,而我本應死,居然還活着。
為什麼?
一陣眩暈感傳來,安曉天只感覺腦袋變得異常沉重,踉蹌着就發現自己的視線隨着身體撞上欄杆而看向了工廠車間裡的天花板吊燈。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失重墜落的瞬間,陸莎飛撲而上,一把將他拽回了地面上,可是安曉天的耳朵里只剩下耳鳴,看着陸莎焦急地搖晃自己的雙肩喊叫着,久違的發熱感再次傳遍全身,體內的變異電流帶起了全身劇烈的疼痛,意識陷入了昏迷狀態。
這間巨型車間,只負責建造人類的唯一一艘空天母艦,是南天門計劃中的最主要項目——「鸞鳥」計劃。
之前展示給安曉天和陸莎的玄女空天戰機,將在鸞鳥級空天母艦上起飛,一旦開戰,鸞鳥將是爭取制空權的核心作戰平台。理論上鸞鳥級空天母艦可以搭載六百七十五架六代機、五架懸浮機或直升機,一百架玄女空天戰機將隱藏在艦體內隨時待命,一旦投放,它們將以最快速度展開X翼投入戰鬥。
然而有一個不可忽略的點,鸞鳥其實是在內質人在S市軍事基地墜毀的那艘戰艦的基礎上進行建造的,這為鸞鳥的前期工作節省了大量時間,並且在檢查中,研究者發現有些設備居然還能運作,例如安曉天看到的光子炮,於是就拆卸保留了下來,改裝成了符合人類人機要求的武器。鸞鳥的引擎將是四台聚變發動機與兩台用於起降輔助的反重力引擎,目前還在調試階段,但是鸞鳥級空天母艦的組裝計劃遠先於那些小分支,從完成進度上看,它反而是最成熟完備的。
但也正因為鸞鳥依舊保留着不少內質人戰艦的特徵,導致安曉天認出它時有了劇烈的思想波動,原本他的感情就因為楊夢的事情變得極其敏感且脆弱,情緒上的突然爆發讓他的心率急速攀升,在血液高速流動與情緒極端不穩定的雙重加持下,原本一直被壓制着的變異電流被觸發,全身陷入了癱瘓。這一次安曉天的意志沒有發揮任何作用,而且此時沒有烈鷹裝甲的保護,任由自己被變異電流麻痹昏迷了過去,或者說安曉天根本沒有抵抗體內電流的發作,他寧願自己閉上眼,去享受一無所有、毫無知覺的黑暗。
「他沒事,體內電流突然觸發也只是持續了幾十秒,比三年前的記錄低了很多。」軍醫的話讓蔣將軍安心了許多,「看來良木齊提供的能量核心還是有用的。」
「沒事就好。」蔣將軍看着坐在病床邊滿臉愁容的陸莎,「先照顧一下你們隊長,我這突然有了緊急情況,就在剛才,玄女一號完成機的引擎着火,差點發生爆炸,所幸沒有波及到整個廠房。松島莉子懷疑計劃內的執行人員中有人故意不按照配比要求填充了能量,這件事已經鬧到我這了。」
軍醫也隨着蔣將軍離開了房間,只剩下陸莎坐在安曉天身旁,看着他胸口靠近心臟處的那個梯形能量源,安曉天從睜眼目送將軍離開到閉眼休息,再到感覺太安靜而睜開眼,整個過程陸莎的視線都沒有挪開過自己裸露着的胸脯。
「怎麼了?」
「我以為你……只是會開戰甲而已。」
「你以為,只有你是那個例外嗎?」
「我……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沒人告訴我……」
陸莎語無倫次,將臉埋進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沒事,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安曉天伸手撫摸着陸莎後腦勺上的紅髮,「之前我最擔心的隊員就是你,因為我們無法真正走進你內心深處的痛苦。但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能讓你明白,陸莎,你是有家人的,永遠都有。」
「煩死了!」陸莎甩開安曉天的手,將臉背了過去,「不准摸我頭髮!」說罷她起身做出氣沖衝要離開的樣子,然而卻是把前頭擺放着的營養餐端給了安曉天。
「曉天哥,夢夢的父母把她的日記留給你了,現在在馬一涵那裡,記得去要哦。」
「知道了。」安曉天的反應讓陸莎感到意外,他扭頭與陸莎對視着,「甦醒睜眼之前,我找到了答案。」
「答案?什麼答案?」
同一時間,房間內的大屏幕接到了松島莉子的來電請求:「二位!方便來嗎!」
意識到有異常,安曉天和陸莎立刻走上前去,「玄女一號機的引擎爆炸了!我們在殘留物中發現了環四亞甲基四硝胺,這是當代軍用炸藥的主要成分,不應該出現在聚變引擎的儲能倉里!有人在故意陷害我們!」
「有線索嗎?」安曉天趕緊問道,「有一個智能機器在調試引擎後突然宕機,它隸屬的程序師已經被控制,那些軍人逼迫他說出了真相,他收了一個人的錢照做的,那人是個軍官,非常有錢!」松島莉子回頭看了一眼混亂的現場,淚眼汪汪地喊道,「將軍的腿被炸傷了,一塊鐵片插在他的膝蓋上方,流血很嚴重,立即需要治療!拜託了!」
「有錢?肯定是那個高少校,老子去宰了那個狗日的!」陸莎立刻就要出門,被安曉天厲聲喝住:「你跑得快,去接將軍接受治療!」
「隊長你不相信我?」陸莎拍拍自己,「我可是聯盟體能爆發最強的追捕第一能手誒。」
「救人要緊,不准去!」安曉天的神情非常嚴肅,「我絕對不允許再次發生。」
「發生什麼?」
「這是命令!」
「你講清楚,我不喜歡莫名其妙!你是覺得我不熟悉這裡嗎?什麼原因你說出來行不行!」陸莎的脾氣也不好,不耐煩地朝安曉天喊道。
安曉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陸莎面前,鄭重其事地坦言道:「如果多給你一天,發生的一切都和改變你命運的那日近乎相同,你會怎麼做?難道你以為烈鷹俠,這個隊長是大家推舉出來的嗎?從來不是!陸莎,我跟你一樣,都不是天生的超級英雄,我們只是例外,一種無法改變的命運,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並因此它成了我們一生的詛咒。告訴你,我的恩人——王陽晨將軍就是在類似的今天被殺害了!一切的開始就在相似的昨日,如果是你,你會選擇逃避且放任還是再來一次,去救回本不該離開的人?」
窗外的走廊里警報聲響起,旋轉的紅燈在陸莎瘦削的臉上打出來回出現又轉瞬即逝的燈影,她低下頭看向了自己的雙手手腕,那也曾是改變她命運的地方:「這就是你找到的答案嗎?」
「我不會逃避。」安曉天與她擦肩而過,準備離開醫療室,「我接受命運的詛咒,但永不妥協。希望你也能如此,莎莎。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