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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女校被封的消息不脛而走。
柳婧婧在路過國民巷的時候，輕聲囑咐黃包車師傅停下來。她給了些錢，打發走車師傅，便抱着國文課本，步伐輕盈地走向國民巷的深處。
雨後濕潤的青石板路顯得格外清幽，青色的布鞋踩在上面，幾乎不着痕跡，只偶爾濺起細微的水花。
柳婧婧是女校的學生，身上穿着的自然是女校的服裝，藍色上衣，黑色短裙，白色棉布襪和布鞋。她留了齊耳的短髮，上唇一顆小黑痣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尤為清晰。
兩天前，女校被封，所有的學生都被困在裡面，校外是日本人的隊列，嚴密地堅守在各個角落。
柳婧婧因父親病重，便向校方請假探望父親，所以才有幸逃過一劫。
國民巷走出去，便是女校的後校門。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又加快了些，畢竟是愛國的熱血少女，日軍霸占自己的地盤，心裡難免會生出些怨氣來。
突然在國民巷的一個拐角處，她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巴，身體猛地一傾，連掙扎的餘力都未使出來就被人拖着走了。
被拖了一程路，那隻手輕輕地放開了她。並且從身後傳來一陣 「噓」 的聲音，柳婧婧想吼出來，聲音在喉嚨里打了個轉又被哽了回去。
她回過頭來。
一張年輕的臉陡然出現在她眼裡。
濃眉星目，面若刀削，梳得整齊的烏油油的發和一襲藍色的長衫，肩上還掛有一個布包裹。
「你……」
話還沒問完，年輕的男子就將她拉到一邊。眼神沉穩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無人後，便放下肩上的包裹，利索地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件黑色風衣，輕輕替她披在身上。
「我是方蘭生。「
柳婧婧輕蹙秀眉，同是淪落在亂世街頭的人，她當然知道方蘭生的名字。
他是北平城中最有名望的偵探，前些時日，女校有兩名學生無故墜樓，大偵探方蘭生曾前來辦過案。
「你，想要幹什麼？」 她問。
「你明知女校被封，還敢穿着校服肆意走動，就不怕被日本人抓去？我是看你瘦弱可憐，才將你拉回來，不然…… 你知道日本人對待中國婦女的方式。」
男子的鼻尖湊到她嘴邊，溫潤的氣息鋪天蓋地向她襲來，柳婧婧驀地紅了臉，微微別過頭去。
「可是…… 日本人也太猖狂了…… 我想回校和同學們一起抗議，我願以血報國。」
柳婧婧說這話時，大抵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了，眼神中透着堅定。
「我帶你走，來日方長，有的是報國的機會。「
國民巷的深處，有女子微垂眉眼，羞紅了臉，映照着青石板。
男子將她裹進風衣里，落柳蒼蒼，兩抹背影漸行漸遠，並肩消失在血色黃昏里。
鳳梨園。
日軍雖侵入北平，但戲院的光景永遠不減當初。柳婧婧想不明白，國都快亡了，台上的戲子還唱得入神，台下的人兒還聽得忘情。
不過，方蘭生可不是帶她來看戲的。
他說鳳梨園近來連喪了兩個戲子的命，內部特邀他前去辦案。
於是，柳婧婧被他安置在眾多的戲迷裡面。
台上的花旦描了細緻的粉妝，一顰一笑都溫婉動人，將角色拿捏得恰到好處。
看得正入神時，忽然，一聲 「嗖」 的響聲傳進柳婧婧的耳朵里，她下意識地側了側腦袋，有東西便停留在她耳邊的髮髻上。
有驚無險。
台下一片驚恐，聽戲的人群紛紛開始逃竄。
這時候，同樣是那溫暖氣息將她攬進懷裡。
「你沒事吧？」
「蘭生。」 她抬頭從唇齒間喃喃地念出那兩個字，安下神來，柳婧婧再次看向台上的戲子時，卻少了當家花旦。
「不好了不好了，又死人了！」
有雜役小二驚聲呼道，方蘭生鬆開了她，表情凝重，眼神嚴肅。
「我們去看看！」
柳婧婧乖順地跟在方蘭生身後，她忘記了穿插在髮髻上的東西，尖利的一頭散發着寒氣逼人的冷光。
偏廳里，白色的布裹住那具戲子的屍首。
柳婧婧尖叫了一聲，身體微微顫抖，躲在方蘭生的身後，探出腦袋膽怯地去看那具戲子的屍體。
「蘭生，我想去看看。」
雖然恐慌，但好奇心作怪，柳婧婧始終想去看個究竟。
方蘭生沒有阻攔柳婧婧，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柳婧婧挪動着碎花小步，靠近死去的戲子，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開那張白布。
「啊……」 一聲衝破喉嚨的尖叫聲徹響偏廳。
那花旦的臉，被劇毒侵蝕得面目全非，徹底變成深黑。
柳婧婧被嚇得六神無主地癱在地上，她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呆呆地看着方蘭生。
年輕的男子慌忙扶起來她，將她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後，動作輕柔。
柳婧婧驚魂未定，失態地撲進方蘭生懷裡，細聲抽泣，身體微微顫抖。
突然，方蘭生的手指觸摸到一個冰冷的東西。
是一隻尖利的飛鏢。
「這……」 他鬆開柳婧婧，本是打算問個明白，可還未等柳婧婧反應過來，方蘭生手中的飛鏢便被人奪了去，飛快衝出偏廳，在場的人誰也沒看清那道閃電般快速逃出眾人視線的身影。
方蘭生追到門口，又停下了腳步，他自知，那人既有心搶去，便一定不會讓人再搶回來，眉頭微微皺起。
窗外響起了 「咚咚」 的聲音，很快，聲音靠近了偏廳。門被推開，一襲媚惑的紅色墜入所有人的眼裡。
女子優雅地走進來，臉上是驚心動魄的容顏，略施粉黛，瘦小的身子裹在一抹紅里，烏黑的頭髮綰成一個流雲髻，風華絕代。
那樣的面孔，那樣的身形，和站在方蘭生身邊的柳婧婧幾乎完全相似。
「姐姐」 柳婧婧叫了一聲。
女子眼中儘是寵溺的水光。
她是柳沫沫。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婧婧，你怎麼在這裡？」 柳沫沫說完，便將視線挪到了方蘭生身上，那抹眼神，有着疑問，甚至隱藏得很深的妒忌……
「鳳梨園連死三名戲子，我是奉內部之名前來辦案，路過國民巷碰巧看見婧婧，最近日軍囂張，封了女校，我怕她被日本人發現抓了去，就將她帶來這裡。」
方蘭生接過話題，冷峻的臉上散開一泓溫柔。
「方偵探，梨園戲子之死是再正常不過了，世道不堪，歹人作祟。怕是查出來，兇手也早已逃之夭夭。天色不早了，勞煩你將我妹妹送回去，柳沫沫再次謝過。」
丟下這句話，柳沫沫再輾轉到柳婧婧面前，簡單交代幾句，踩着輕盈的腳步出了偏廳。
走出鳳梨園，夜晚清冷的月光披灑在方蘭生和柳婧婧身上，長長一條幽靜的胡同巷子，他們並肩行走。
柳婧婧裹在那襲墨色風衣里，臉頰一次又一次泛了紅暈，她想若是生在平安年，或許有朝一日，她也會踮起腳，輕輕地輕輕地吻上他的唇，眼神中帶着一絲羞澀與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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