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那個中國記者,留不得。」
日本人的軍車裡,有漢奸對着一旁的太君念叨,太君點點頭,一個手勢,身後的小士兵就將機槍對準了手拿相機的大紅旗袍女子。
「啪啪」 兩聲,近乎同一時間,柳婧婧將鏡頭對準方蘭生與柳沫沫,他們在亂世街頭擁抱的照片定格下來。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按下快門的瞬間,仿佛時間都靜止了。
背後一陣鑽心的疼痛,她軟軟地蹲下來,眉頭緊皺,用手輕輕地摸了摸後背,一些黏稠的液體染濕手指,她將手指伸到眼前,奪目的紅色讓她更加眩暈,身體搖搖欲墜。
她恍惚地聽見男子方蘭生的聲音,他在耳邊輕聲呢喃:「婧婧,你別怕,有我呢。」 那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如此清晰。
又一陣刺耳的槍聲響起,夾在人群里的男子方蘭生回過頭來。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四處張望。
他看見穿着大紅旗袍的女子,胸前掛着相機,柔弱地倒在地上。他的腳步不自覺地頓住,臉上露出一絲驚愕。
良久的心裡掙扎,他牽起身邊俏麗女子的手,那隻手微微用力,穿過槍林彈雨,直直地奔跑過去。他的眼神堅定,卻又帶着一絲複雜的情緒。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他護着懷中的伊人,淡漠地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動作略顯遲緩,扼住她的下巴,上唇那顆黑色的痣已經被臉上的污漬遮蓋。她捂着心口痛苦地叫出他的名字:「蘭生」 聲音微弱卻充滿深情。
男子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冰冷:「當日鳳梨園一見,我就知道你心懷不軌,你殺了鳳梨園的戲子,只因為認為我是日軍的細作,想引我出來對不對?」
柳婧婧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那樣冷淡的表情,那樣陌生的話語,深深地刺痛了她。她的眼神中滿是疑惑與痛苦,嘴唇微微顫抖。
「蘭生,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不顧少女的矜持,眼裡是久久的期待,哪怕一個愛過,也會讓她心安。她的眼睛緊緊盯着方蘭生,仿佛要將他看穿。
「柳沫沫,我對你好,是因為想揭開你的真面目。你父親被抓走時,我去過陶瓷店,他說那些陶器並非出自他手裡,柳婧婧只是一個尚不懂事的學生,你父親的手藝只傳給你。那陶器上的圖也只有你這種精明的女子才能繪出,怎麼,我說得沒錯吧?」
男子頓了頓,微微喘了口氣,「你是恨婧婧的母親從你母親身邊搶走了你父親,所以才將恨意轉到婧婧身上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枚飛鏢,那上面的毒和戲子所中的毒一模一樣,只是婧婧有幸躲過一劫。送婧婧回去的那晚,其實後來我們又去過鳳梨園,偏廳里,你說的話,我不是沒有聽見。」
男子一口氣說完,他懷裡的女子已泣不成聲,身體不停地顫抖,他以為她難過,便輕聲安慰,「放心,我會留下你最後的尊嚴。」 他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動作溫柔。
地上的女子,咧開嘴唇,一抹滿足的笑意蔓延開來。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絲欣慰,仿佛放下了所有的包袱。
她終於知道,原來一切方蘭生竟看得如此透,也終於明白,他是如此愛着她,柳婧婧有他護着,就算死,也是幸福的。
就讓姐姐代替她,給他幸福吧!
日軍還未侵來的那段時日,女校出了事,聽說有兩個學生無故墜樓,父親便叫柳沫沫每天去接送妹妹柳婧婧。
那天,她正巧碰上前來辦案的方蘭生。
那一眼,勝過萬年。
可是方蘭生並不是那樣想見就能見的,他除了辦案平日,根本無人知曉他的去向。所以當時在鳳梨園做繪妝師的柳沫沫動了殺念,她將劇毒混在胭脂里……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不自覺地握緊。
這些,怎麼能逃過方蘭生的眼睛。
從小,柳婧婧的母親就搶走了自己母親最愛的男子,原本該她這個大女兒應得到的幸福全部被小女兒柳婧婧搶走了。她的臉上滿是怨恨,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所以,她那樣恨,那樣不惜在鳳梨園用塗了劇毒的飛鏢去傷害柳婧婧,不惜失去那麼多的戲子為她做鋪墊,不惜將最心愛的方蘭生說成是細作。
她去父親的陶土店親手做了陶器,將一些文案繪在了陶器裡面,在關口檢查時,一下子就被日本兵發現了。
後來,在國民巷,柳婧婧鬧着性子撇下自己和方蘭生離開時,並不是方蘭生沒有追上去。
也許,只要柳婧婧一回頭,就能看見,當時的柳沫沫死死地環住方蘭生的腰,雙手緊緊抱住,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力氣,女子就是不放開,直到,柳婧婧的背影完全消失,再也看不見了,那雙絞出絲絲血痕的手指才緩緩鬆開……
她是最好的繪妝師,她剪去了如瀑的黑髮,換上了女校的校服,在唇間輕點了黑痣。她對着鏡子,仔細端詳着自己,眼神中透着一絲決絕。
這對姐妹,一舉一動都是驚人的相似。
她就那樣,以柳婧婧的身份活在方蘭生身邊。
最後一絲呼吸停止時,她安然地閉上眼睛。她的身體漸漸放鬆,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沉睡。
她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向她深愛的男子解釋,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只要你幸福,便無怨無悔。
也不是不知道柳沫沫的心思。
只是,姐妹情深,作為妹妹,便有資格成全姐姐的幸福,無論機關算盡,無論手段光明。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