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所有人都這麼稱呼她。
這世界上,她好像只遇到過三種人:畢恭畢敬不想得罪她的和嘴臉諂媚有求於她的,再有就是極其看不上她的一群自命不凡的「大才」。
她的生活了無生趣,應該說,無聊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就像某些人熱愛世界用心生活一樣——白鷳討厭世界但努力活着。
人生就像一場大型演出,她將是任何人的群演,任何人將是她的群演。這場戲,唯獨沒有哪個誰可以固定出演主角,隨意展望明天,主角可能是他她它。
高傲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個性,白鷳與生俱來就擁有一雙清高的眼睛,黑琉璃一樣,瞥不見什麼溫度,她活得太像主角了。
命運總於平淡中循環,生活也一貫如是,連所謂驚喜都顯得乏善可陳。
每天吃差不多的飯,一群身量乃至容顏都差不多的服務人員負責客房送餐,人人穿着一模一樣的制服,做着模式化、標準化的服務。「您好,room service。」敲三遍門再問她能不能進去——有時候,她不想見人,就自己爬起來去門口接,有時候,白鷳實在懶得動,就讓人進來把東西放茶几上。
心情好點的時候她會隨機給兩三百小費,心情差的時候只有一二十。
這些都是慣例。
服務業實在有趣,亂七八糟的角度,許許多多的人。客人人人不同,服務員最好是一樣的,理智、熱情卻冷漠的。
某天,來給她送餐的是個新人,名字很有意思,叫吳關。怎麼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吳關,吳關,真的有人能跟一切無關嗎?而且這個人不是送餐部的,他穿着大堂吧純白色的西服。白鷳喜歡在任何時間捕捉一點趣味,事實上,大部分時間她都閒得要命。工作上有助理,生活用錢,但她樂意營造一番忙碌的假象,尤其在面對吳關的時候,她特意塑造出某些符合刻板印象的精英人設。她喜歡逗弄像吳關這樣的人。
吳關是哪一種人呢……
擺東西十分侷促,看起來不適應環境,好在,他也不需要適應。他應該是一個有自己生活的人,而他的生活狀態註定與工作絕無干係。
和她一樣。
他們是一樣的人嗎?
白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着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她十分莽撞地接近了這個年輕的服務員。她搭訕他,用十分拙劣的邀請措辭,但意外取得了成功。
她並不確定自己的心。尤其那個人,還一直叫錯她的名字,她叫白鷳,怎麼就成了「阿鸝」?
他們吃了很多頓飯,算作約會嗎?
太多細節都不清楚,白鷳能記得有一次,他們一起看了一個展覽。海洋奇遇,名字是叫這個,關於海洋的部分只有數不盡的珊瑚和海錯圖科普講解,會興奮的也許只有小孩子。真正引起她興趣的內容,是後面所占比例不高的山海經神話幻境,兩隻蹦蹦跳跳可愛腦門上頂着個大印章的文鰩魚,通體流光溢彩還飛來飛去的九色幻鹿——製造出如夢幻境的蜃龍和遙遙相望翱翔四海的鯤。
一切美好光電如夢幻泡影,她的眼神卻無法落足任一個焦點。他們處於,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擁有完全不同的眼光,而未來,來自每個人的過去。
白小姐要離開京海,這念頭一發而不可收。
既然萬事萬物都不過如此。自未來至過去,一切都可預見了。哪還有什麼意義呢,憑什麼問一個陌生人要她前三十二年都沒找到的人生意義?精緻的虛度、無意義的虛耗,詩人筆下「蒼老而精緻的宇宙」和歌里傳唱的「充滿鮮花的世界」又在哪裡?
三十三歲對於一個活着嫌累又無聊的人,是一個特別奇蹟的年輪數字。
今天,是她的三十三歲生日。
不同以往,這回,白鷳打算一個人過。她好像是有點疲憊,難道長了一歲就連精力也下降了嗎?
無關。吳關。真應該和全世界都無關,因為她討厭這個世界,偏偏只對特定的事物和人感興趣。偏偏!
蘋果綠的緞面襯衫,柔軟親膚,包裹着她的需求和欲望。灰珍珠點綴頸間,像一串有待採擷的露珠。衣服在白鷳身上,總顯得寬大,有一種兩袖清風的冷感。
寶藍色的絲絨薄毯,鋪在沙發上,如同流瀉的瀑布一般,她的眼光瞬間跳到了宇宙、時間以外,看到了某種絢爛的湮滅。
季夏·閻冬
季夏有點恍惚,想到臨走前一周以內,有七八個朋友約她吃飯。明明,她一直以為,在這個地方,她孤獨的像只鴨子,只會游泳不會飛。很久以前羊肉串店,直到昨天最後的晚餐,她才真正記住這個店名。之前,團建也去過兩次。
孫辛明在大談他的宏圖,偶爾,季夏會羨慕他那種口若懸河講好每一個故事的本領。永遠有心事的吳關,默默在角落傾聽,痛飲500毫升扎啤。還有兩個傢伙沒來,一個在衡通,一個在天河,乘高鐵,都趕不上熱乎飯。
太棒了。
「你關於京海的故事寫完了嗎?我想看看。」久違的視頻電話,隔着杳杳月光、漫漫河水和兩排路燈的閻冬,邊哈氣,邊流眼淚,還不忘追問她的進度。
「寫完了嗎?」
「我問你,你怎麼問我,又不是我去了京海。」閻冬想翻白眼,但她不會,只能緊閉雙眼三秒,以表無語。
寫完了…
寫完了。她覺得是的。
在京海的時候,所有人眼中、心中都只有一個京海。京海那麼大,在大家眼裡,又只有區區兩個字眼。京海,對此時此刻年輕熱血的他們意味着太多,幾乎約等於勇者的摘星之旅。熟悉的商場中心又開了新的展覽,這群一起吃飯的戰友,陌生而親密的夥伴,十年之後,不,五年之後,彼此還會記得這個季夏與嚴冬嗎?
人人,都喜歡綠樹藍天。
成長就像一場必須進行的光合作用,在尚未探知完全宇宙時,人仍存有生生不息的堅韌和寄託。
「我給你買了一副新的春聯,去年那個小哥今年字寫得更好了,今年的詞是『新春大吉行鴻運,佳歲平安照福星。橫批萬事順心』怎麼樣!」閻冬很興奮,她對於新舊輪換有種微妙的執念。想到好友季夏即將回歸,就更加激動。
「萬事順心,萬事勝意。新年好,閻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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