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前,隨着四維神域逐漸被證明真實存在,我們偉大的內心族科學家們開始了他們前赴後繼的征程,幾代人的心血,全都放在了我們的起源,我們生活的宇宙的奧義之上,以及我們的世界中,法文術出現的淵源……」
「多少年前的紀錄片了?」
類隕石彈射艙內,癱坐着一個滿身是傷的人。全身都被鋪滿灰濛濛煙塵的他曲起小腿,望着彈射艙頂部愈發暗淡的燈光。整個灰色的飛船駕駛艙里,除了他如哮喘般的呼吸聲便是死寂。
「七個紀年前,我族二十個知名科學家發表了聯合聲明,認為若要探究族人的起源,首先就需要從宇宙起源說起。」
「族人」一詞,對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扎心。
納爾斯長嘆一聲,像是被激發了驅動般站起。落點坐標已經確認了,真要去瓦姆勒的話,他必須趕緊配製幾針藥劑,以防不測。
「他們為我們認識整個宇宙提供了最新的解釋模型——「滴墨水杯」:宇宙在誕生之前,原是一杯靜置不動的水,就如同將一滴墨水滴進平靜到毫無波紋的水中,宇宙生長的奇點,由這麼一滴墨水產生了。」
這則紀錄片納爾斯並不是第一次看了,他甚至可以背下某些橋段。
一顆藥液被滴進了生理用水中,突然的「啪嗒」聲終於讓船艙內有了些許生機,在藥管中泛起了漸漸滹紋。被液體折射的試管後,可以清晰的看見納爾斯如月光般純白的雙眼。
「接下來我們繼續加快頻率,持續滴入墨水,我們生活的水面開始有了較大的起伏,這些起起伏伏和蔓延開去的波紋,任意一處微分都構成了我們當下生活的各種維度空間。而我們剛才提到的墨水,是引導宇宙運行的物質與能量,我們統稱為「亞塞」,根據我們先輩對鄰居瓦穆勒的記錄,他們將其命名為:暗物質與暗能量。」
「因為有它們這些墨水的滴入,宇宙維度空間開始產生;墨水與原液的交融,讓光線、時間線,以及各類星球,一切構成宇宙的最基礎物質裝飾起宇宙空間。」
納爾斯望着窗口外逐漸清晰可見的藍色星球,搖着自配藥物,默不作聲。
「而目前,我們認為庫姆勒人生活的宇宙是數字一。在這個我們已知確切存在的時間組體內,整個空間被分為五個整數,從負二到正二,每一個整數,代表這個時間組體內每一種宇宙文明。我們稱這個時間組體為——宇樓層。」
「正二層宇宙內的文明,最基礎的是四維空間的生物,其中最頂尖的文明,甚至可以觀察並操控我們正一層的任何三維事件。我們虔誠的奉他們的文明為——神域。」
「而作為零層的黑洞們,連接着正負兩極。一旦進入黑洞,我們將看到負一層里反物質構成的世界,以及負二層內供負四維及以下維度的文明領域——魔域。」
家破人亡後,留下的往往是沉寂,對往事的追思開始讓沉默喧囂,讓納爾斯只能聽着這些陳年已久的紀錄片來緩解自己沉痛的心情。
「其中,宇樓層里的神域和魔域,分別掌握着兩顆被視為究極存在的超自然宇宙生命——生命結晶與混沌結晶。數千萬年前,賜予我們生命的神域使者重塑了我們的庫姆勒,並留下了神域掌管的生命結晶,目的,就是為了將其藏匿起來,避免處於戰亂中的神域因為被敵人拿此結晶來要挾自己。」
「戰亂,呵。」
納爾斯盯着瓦穆勒那邊朝自己飛來的那一粒星火,像是在與自己所乘的飛船雙向奔赴。
「高維神域是安全了,可我們呢?我的子民,我們的國度,就應該為你們的世界做犧牲嗎?」納爾斯望着船艙外那來自藍色星球的煙火,自言自語。
「為什麼,我們也要重蹈瓦姆勒的覆轍?戰爭真是每一個文明都逃不了的必修課。」
黯然神傷的納爾斯關掉了逃生艙里的紀錄片,最後瞥了一眼已經飛入宇宙空間瞄準自己的導彈,走進了後備應急彈射艙。
2057年4月2日
「局長,這是最新的月球方向的影視記錄。」
楊夢將一摞圖片輕放在局長辦公桌上,神色中帶有一絲緊張。
局長一開始沒有看圖,而是細細打量了一下楊夢,「這麼緊張幹嘛,姑娘?還怕我開除你啊。」局長和藹地笑笑。
大學畢業以後,楊夢憑藉優異的面試表現,從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順利進入衛星局工作。按照她日曆上標出來的日期看,這是她工作的第二百二十六天。「不是,圖,圖。」楊夢指着桌上的文件袋。局長有些疑惑地望着楊夢,但是她一直低着頭,盯着文件袋,好像生怕什麼東西蹦出來。
小楊今天是怎麼了?局長想着,隨手掀開了文件夾扉頁,是有關小行星的報告。
有關小行星闖入地球公轉軌道內的記錄從古至今數不勝數,但是從未有過一顆能對地球造成實質威脅的,即使是一個半世紀前的通古斯大爆炸,也不可能再像摧毀恐龍時代的隕石般。局長相信,這次將依然是通知現代年輕人仰望夜空,準備對着流星許下願望的一天罷了。
然而隨着同一顆隕石的圖片按順序一張張呈現在局長眼中,他的神經突然繃了起來。
「是遠離地月系的方向吧?」局長試圖安慰自己。
「不是。」楊夢指着圖片上衛星捕捉的瞬時坐標,「往地球來的。」
「數據呢?」
「比當年恐龍時代撞擊地球的要小好幾倍,但是計算顯示速度不夠大,已經被地球的引力捕捉,現在進入向心運動了。」
「大概還有多久?」局長選擇立刻跳入下一個他認為更重要的提問。
「143小時54分鐘。」
「預計落點?」
「中國境內。」
局長臉色大變,煞白如紙:「世界其他觀測站有消息嗎?」
「有,聯合國單位正在整合信息。」
「快去將情況報告上級,以衛星局的名義,快!」
2057年4月4日
一向自卑的劉宣怎麼也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與情同手足的軍人兄弟一起站在世界的最前線。多年後回憶起走來的一切,他依舊會為安曉天當時的離開與現在的離開落淚。
一切的伊始是劉宣從小生活的生風村,雖然已經到了2057年,但並代表城鎮化的鄉村就應該與漫村的綠野青蔥格格不入。沿河的蘆葦叢里駐守着被水流打磨光滑的石頭,守望着劉宣從出生至今的二十歲。
自從高考結束,安曉天被軍隊徵兵選中後,劉宣像是缺少了一根主心骨。從小到大,他都是在安曉天的保護下長大的,在這之前,他曾因為自己的自卑、敏感成為學校里被欺負的對象。
安曉天離開自己後,那種欺壓感再次席捲而來。就如當年的高中同學在街上遇到劉宣,被問起他的復讀成績如何時,劉宣結巴了半天也不敢說,同學看出了他的尷尬,卻沒有給予他一絲憐憫:「不會又沒考好吧?」
劉宣慚愧地低下頭。
「我記得安曉天當年成績多好啊,現在聽說都是部隊裡的特種兵預備隊員了。你看看曾經的好兄弟,他都快變成守護家國的大英雄了,而你呢?」
「我……」劉宣還想試着挽回自己的顏面,「我也很努力了,至少這次考上的不是專科。」
他的高中同學無奈笑道:「是,畢竟是有大哥罩着的人,大哥走了,自己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呢?」
「我還記得當時思政課第一節課的時候,你可是和安曉天一起向老師報出志向,要成為大英雄的。但事實卻是,沒有了安曉天,你能算得了什麼呢?」
劉宣竟然找不出理由反駁他,縱觀自己升學的經歷,初中中考的失敗讓他和最愛的初戀女孩分開;再到高中考大學,依舊沒能考上自己心儀的學校,自己眼睜睜地看着安曉天與自己漸行漸遠——他始終不能證明他與曾經陪伴自己的人一樣優秀。
長期憋悶的積怨讓他今天忍不住撥通了安曉天的智能手錶賬號。這個智能手錶是安曉天不知從哪裡撿到的,甚至還是全新的。現在安曉天用它看看新聞,要麼就是接劉宣的電話。雖然政策放開,軍營里允許帶手機了,但是安曉天的教官可不允許他們用,至少不能在他面前,這樣反而顯得安曉天莫名其妙撿到的智能手錶顯得彌足珍貴。
「曉天?」
「這麼晚了,你還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那瞬間,劉宣噙着淚笑了出來,他永遠是那麼熟悉自己,可是接通電話後,他卻又突然什麼都不想傾訴了,能讓安曉天的聲音留在耳邊,一切都知足了。
凌晨12點的星空,被村裡的橘黃一點一點染着,烏黑的夜空像是幕布,讓一切未知的奇蹟上演。
夏天快到了。劉宣想着,輕輕呼出一口悶熱的氣。
因為有攔截隕石的消息,村里萬家燈火通明,個個都不肯睡覺。劉宣亦然,但不同的是,他正站在黑色與橘色的交際線里回憶着過往。
盛夏,承載他和安曉天的多少鎏金歲月。
從小學相識,到初中晚上爬起來一起開黑,到高中,到大學……但可惜的是,安曉天被徵兵征走了,在眾多女生的淚眼中,在眾多男生的羨慕中,在劉宣酸楚的心中離開了高中。
劉宣只有他這一個朋友,他是農村人,他的內向,他的無知,多少讓同學有點瞧不起他。而更讓劉宣倍受打擊的是,他考了兩次高考,成績一年不如一年,結果氣得父親喝酒大醉,上街過馬路時誤闖了紅燈,最後被車碾壓了過去。
人生短短二十載的一切,劉宣都記在心裡,他恨自己太懦弱,太無能,無能到連自己的親人都守護不了,這是他自卑的根源。
「宣?」
「啊?我在。」
「你今天狀態不對啊。」安曉天靠在宿舍的廁所里,悄聲問道,「有什麼心事嗎?」
劉宣瞬間哽咽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說了一句「我很好」,「沒有你,除了我的母親,我也不知道該跟誰說話了,我真希望現在身邊有個朋友。」劉宣最後忍不住感嘆道。
另一頭的安曉天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劉宣家庭處境——父親剛去世,整個家庭情緒肯定非常脆弱。他試着安慰劉宣,想跟他換個話題:「宣,今天新兵營5000米拉力跑,我依舊是第一個跑完的,怎麼樣,你哥厲害不?」
「呵呵。」劉宣擠出一絲笑容,「你什麼時候不厲害,曉天,你一直都是我無法企及的高峰啊。」
安曉天聽聞,又一次漸漸陷入沉默,最後嘆了一口氣,向劉宣鄭重道:「節哀。」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
「劉宣,我想告訴你,希望永遠存在,黑暗總是有盡頭的,走下去,嗯?大學分開之後,無論我在不在你身邊,都要好好活着,我們還有好長的路去成長呢。答應我,好麼?」
劉宣靠在自家小屋的外頭磚瓦牆上,淚水悄悄從臉頰兩側滑下,滴入燈光下自己的側影中,他和安曉天像是隔空背對背靠着般,沉默的兩人同時抬起頭,望向今晚的夜空。
今夜很特殊,據說宇宙空間來了一顆隕石,已經被地球引力捕獲,正在飛往地球的路上了。聯合國已經召開緊急會議,中美兩國將先後發射洲際導彈對其進行攔截,其中中國的「東風-43」洲際導彈將作為第一道防線,如果攔截失誤或者有大塊殘渣即將進入大氣層,美方將立即發射「戰斧」導彈,作為第二道防線進行攔截。
「我會的,曉天,答應你。」劉宣淚眼笑着揶揄道,他不想將自己的沉重心緒全部傳遞給安曉天,「不過還是看看咱們能不能活過今晚吧。」
「不就一顆大隕石而已,現在哪個發達國家沒有這個導彈攔截技術,你就放心吧。」安曉天剛說完,趕緊捂住手錶,「好像來查房了,我先下了,你自己保重。」
劉宣放下手機,看着屏幕里安曉天的頭像黯淡了下去。他回頭隔着玻璃望向正在電視直播的母親,心中五味雜陳。
劉雯心是劉宣母親的名字。看見兒子在隔着窗紗看自己,她立刻招手示意兒子回到屋裡頭坐着。劉宣靠着母親坐下,將自己的腦袋依偎在她的肩膀上,「兒啊,媽好緊張哦,聽說這隕石的體型是人類數十個世紀以來最大的一顆,這要是落下來,咱們會不會消失了哦!」母親伸手撫摸着劉宣的頭髮。
「怎麼可能,媽,別杞人憂天啦。」劉宣說,「你要相信祖國,這種小事會難得到咱嗎?就當看煙火秀吧。」
電視機里,放映着導彈發射基地的直播,「東風-43」導彈車的支撐架已經落地,電視熒幕左下方,正在為最後的發射倒數着,導播努力迎合着緊張的氣氛,在電視裡隨着倒數而喊道:「最後十秒!9、8、7……」
劉宣發現母親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愈發用力了。老一輩的她,不同於自己,劉宣期待的是隕石被導彈炸毀的畫面,而母親似乎更害怕隕石真的會落到地上來。
「發射!」
導播的聲音讓劉宣轉頭,電視直播里,「東風-43」核導彈被正式點燃,尾部噴涌而出的火花伴隨着漫天白霧與四濺的鐵片,將「東風」導彈送上了夜空。很快導彈消失在了天空,只剩下一簇小小的光影,像是天上多了一顆人造的星星。
電視裡播放的已經不是導播的現場畫面,取而代之的是隕石與導彈的兩者相向而來的實時軌跡圖,「預計還有五分鐘相撞!」導播朝屏幕喊道。
劉宣撫摸着母親的頭髮,希望她能放鬆下來。
「三分鐘!」
母親緊張得緊緊捏住劉宣的手,劉宣無奈地笑道:「媽,這麼緊張幹嘛。」
「可這是隕石誒,兒子,你不怕嗎?」
「相信我,媽,只要您兒子還在,誰都奈何不了您!」
說完這句話,劉宣自己都覺得可笑,可能自己只能在母親面前逞一個男子漢。
「一分鐘!」
這次劉宣也不說話了,他和母親看着「東風」導彈的軌跡突破大氣層,徑直朝代表隕石的紅點衝刺而去,在這麼一瞬間,他突然也有了和母親一樣的顧慮,但是就算如此,他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如果這顆隕石能摧毀人類文明,就這樣和母親依偎到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他也不會再留下遺憾了。抱着痛苦遺憾的活着,相較於死亡,反倒更像是懲罰。
想到這,劉宣在導彈與隕石相撞的最後一刻鐘,反而選擇了閉眼。他隔着合上的眼皮感受着宇宙空間裡那爆發出的無聲的閃耀。隨後是母親站起來吶喊的聲音,導播興奮地喊着「我們活下來了」,接着就是窗外,鄰居居然點燃煙花而放出的爆炸聲。這幾分鐘,劉宣像是一個漂浮在時間之河上的人,飄飄然後睜開眼,看見母親抓着自己的肩膀說我們活下來了。母親的呼喊聲那么小,即便是窗外的爆竹聲,也成了零星的點綴。
既然問題解決了,劉宣便和母親道了晚安,回到床上睡去了。只是這一晚他睡得很迷糊,他感覺自己是睜開眼了,也或許只是夢到自己睜開了眼,床邊半拉的窗簾被微風吹起,露出長滿土黃色鐵鏽的鐵窗。他好像看見一顆流星闖入自己的視野,轉瞬間消失在了窗外的山頭。
「藍色的……」
他好像看見那是一顆掛着藍色拖尾的流星,好像記得自己在夢中迷迷糊糊許下一個不可能的願望,好像是希望自己愛的人都別走。然後他什麼都快記不住了,終究是睡着了,只記得那顆藍色的流星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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