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五年一度的 「湘水祭」 終於來臨,整個宛丘城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仿若過年一般。
而此時在城西外的宛丘山上,人頭攢動,士兵環繞護衛。正中一座三尺高的祭台,四下圍坐着一群人,細細看去,那些可都是些身份顯赫之人,楚國宰相、將軍、王公貴族,主位上的兩位,正是楚王和楚王后。
這 「湘水祭」 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魏國上大夫之子慕清,到 ——」 唱名官這一嗓子喊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入口處。
慕清依舊身着那件墨色衣裳,頭戴一頂玉冠,身上別無其他配飾,可偏偏這般簡單的裝扮,這樣一個清冷的人,卻瞬間引得楚國上下一片暗自讚嘆。
好俊美的人…… 不過這臉色…… 怎麼黑得像鍋底似的……
慕清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向主位上的楚王和楚王后行了一禮,而後瀟灑落座。
「呵呵,魏國果然多才俊啊!瞧瞧這慕清,生得真是秀美!」 楚王開口說道。
慕清沒有搭話,只是端起面前的銅盞,向楚王舉杯示意後,一飲而盡。
楚王早已從侍從官那裡聽聞了慕清的古怪性子,也便不再自討沒趣,只是低下頭,不知和楚王后在嘀咕些什麼。
慕清此刻真是一秒鐘都不想在此處多待,他的手在案下緊緊攥成拳頭,極力壓抑着滿腔的怒火。
這也怪不得慕清,自從夜市那晚之後,楚芸湘便又消失不見了。若不是慕清那裡還留着些當晚楚芸湘買的小物件,他真要懷疑自己那晚遇到的是山精鬼魅幻化成的人了。
不過,一個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呢?慕清和小右這幾日四處打聽尋訪,得到的卻都是同樣一個結果 —— 未曾聽說或見過這樣一個女子。
這楚芸湘…… 究竟是什麼身份?又是何人?!
想到自己竟將一顆心遺落在一個身世來歷皆是謎的女人身上,慕清的惱怒之情前所未有的強烈。
「少爺,別發呆了,『湘水祭』的重頭戲要開始了!」
小右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輕輕地扯了扯慕清的袖子,示意他回神。
唉,看少爺這副模樣,恐怕真的是對楚姑娘…… 小右無奈地搖搖頭。
還沒等小右感慨完,宛丘山上突然禮樂齊鳴,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一片肅穆。
一隊白衣女子緩緩走出,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置着香爐、拂塵、寶塔等一干裝飾華美的祭祀物品。
白衣女子走到祭台台階下,緩緩立定。
禮樂戛然而止,天地間只剩下大自然的聲音。
一個身披 「白鷺羽」 的女子突然出現在祭台之上。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隨着第一句歌聲響起,她輕盈地扭動纖腰,開始了祭祀之舞。
而慕清的瞳孔卻驟然收縮,差點就站起身來。
楚芸湘!那是楚芸湘!
就連小右也認出了那祭台上唱歌跳舞的人,趕忙死死地拽住慕清的袖子。
此時的楚芸湘與之前判若兩人。她一襲白紗覆面,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卻將她整個人映襯得更為高潔素雅。
她身着正式的素白紅邊巫女服,頭上戴滿了瓔珞珠寶,身上也掛滿了充滿楚國風情的各類配飾。最為耀眼的,當屬她身上那件 「白鷺羽」—— 集齊天下最美的百種鳥兒的羽毛,讓天下第一的裁縫耗費三年時間裁剪而成的衣服,乃是名副其實的魏國至寶。
靈動的舞姿,美妙的歌喉,楚國的山水似乎都被感染,為之動容。
慕清原本黑得勝過鍋底的臉色,在看到楚芸湘之後,有那麼一瞬間泛起了淡紅,可隨後卻又慢慢變得毫無血色,一片灰白。
巫女…… 她竟然是楚國的巫女!「白鷺羽」 是他親自護送過來的,他自然知曉這寶物是要穿在誰的身上。
楚國巫女乃是一國之信仰,需忠貞獻身於神明,永居聖廟,終身不得言歡情婚嫁。
他竟然愛上了一個與自己毫無可能的女人!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慕清緊緊地盯着那個在祭台上翩翩起舞的身影,是啊,洵有情兮,而無望兮,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他突然發覺這歌詞竟如此恰如其分地描繪出了自己此刻的心境。
「《巫山謠》……」 慕清喃喃自語道,「原來這就是楚國的聖歌《巫山謠》……」
難怪當日他問她曲子的名字時,她的表情那般古怪;難怪她心急火燎地要趕回宛丘城;難怪幾乎無人知曉她……
她竟然是那遙不可及的楚國巫女啊!
慕清驀地覺得胸口一陣血氣上涌,手緊緊攥住了胸口的衣襟,身子微微一晃。
「少爺,你沒事吧?」 小右見此情景,急忙上前攙扶,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慕清無力地揮揮手,目光卻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始終緊緊地鎖在祭台上,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痛苦與掙扎。
歌聲漸止,她的舞蹈也隨之停歇。
「天佑大楚!」
僅僅四個字,從楚芸湘口中說出,卻仿若裹挾着神明的威嚴與風姿,餘音裊裊,在宛丘上空迴蕩。
宛丘之下,所有楚國人皆熱淚盈眶,齊聲高呼:「天佑大楚!」 那聲音如山呼海嘯,一時之間驚天動地。慕清對周圍這震耳欲聾的呼聲仿若未聞,只是直勾勾地凝視着祭台上那道讓他心亂如麻的身影。
楚芸湘似乎有所感應,竟緩緩迴轉過頭來。
兩雙眼睛,相隔百米之遙,遙遙相望。剎那間,往昔的多少情愫、多少感慨,皆在這巫山湘水之間交織、瀰漫,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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