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田田目瞪口呆:「什麼意思,你是讓我去買嗎?」
安小山似乎沒覺得哪裡不對,語氣毫無波瀾:「我現在要畫符,來不及準備。」
余田田看着他像變魔術似的拿出一疊黃紙和筆墨,深吸了一口氣,「……好,你最好是真的有什麼本領。」
「稍後學校門口見。」安小山動作飛快,鋪紙、磨墨、下筆,一氣呵成,頃刻之間就畫出了一道龍飛鳳舞的符籙。
余田田看不懂他寫了什麼,但他的架勢足夠唬人,儼然深諳此道。眼看他飛書走符,如入無人之境,余田田認命地出去採購。
學校後門有幾家小型的殯葬店,主營冥紙花圈業務,余田田瞎貓碰到死耗子,竟真買到了銅鏡和硃砂,等到冒着大雨被亂飛的柳枝啪啪打臉的時候,她不禁開始反思:自己居然就這樣被說服了?真的要相信安小山的說辭嗎?
內心深處,余田田其實是希望安小山沒有騙人的。她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又不得不承認,她渴望一場冒險,渴望擺脫麻木的高中生活。可能是心中的英雄主義情節在作祟,余田田在班裡不是個多出眾的小孩,她各方面都很普通,性格一般,成績一般,長相一般,但她渴望與眾不同,渴望能在世界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也許這就是她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吧。
回到校門口的時候,她遠遠就看到了安小山。
他站在那顆著名的半槐樹下——半槐樹學校之所以得名,就是因為學校門口有一棵古老的槐樹,它曾被天雷劈中,僅留下了一半的軀幹,卻依然屹立不倒,至今仍鬱鬱蔥蔥。
安小山撐着一把黑色的傘,筆直地站着,無數的車流人流從他身邊路過,濕漉漉的彩色街景里,他一動不動,像一尊黑白的雕塑。
余田田的腳步不禁慢下來,她想,也許她對安小山的信任,就源自他身上那股不融於現代人的悠遠氣質。
正胡思亂想着,余田田就對上了安小山的眼睛,漆黑的眼睛,仿佛能洞察她內心的每一個角落。她的心跳直接空了一拍。
她慌慌張張地跑過去,也顧不得褲腿被泥水濺濕了大半。
二人一起打出租前往翠屏雅苑。
沛柳鎮地勢平坦,水系發達,沒有高山,只有丘陵。翠屏雅苑就建在一處名叫翠屏山的小山的山腰,位於坪林河的南岸,是一片現代簡約風格的建築群,依山傍水,鬧中取靜,在他們這座小鎮裡是當之無愧的貴族樓盤。
一路上,余田田都想問一問安小山諸如「許芷卉是什麼情況」、「你真的會法術嗎」之類的話,但出租車司機極為健談,知道他們要去翠屏雅苑之後,立刻就表示有故事要講。
「你們年紀小不知道,我跑了這麼多年車,敢打保票,鎮裡最邪的地就是翠屏山——那地方,就不該住人!」
余田田用餘光瞟安小山,安小山巋然不動,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司機師傅的話。
「我一朋友從前跑夜車,辛苦點但賺得多,但現在不敢幹了——就是去年的事,有個女的大半夜提個箱子打車,讓送她去翠屏山。他說那箱子重得很,我朋友個子一米八、體重一百六提着都費勁,但那女的拎起來輕輕巧巧的。」
「那天晚上也下雨,天黑,路又看不清,一個人大半夜的提個箱子跑山里,誰知道要幹什麼勾當?我朋友本來都不想接這個單,結果那女的給這個數——」司機回頭沖他們張開手掌,「二十公里給五百塊!」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刀山火海也得上!我朋友當時想,一個小姑娘再怎麼樣也干不過他個大老爺們,就接了單。一路上那女的總低着頭,也不和他搭話,晚上山里又沒人,嘖,那氛圍簡直瘮得慌。等開到了坪林河,那女的突然叫停車,說目的地到了。」
「我朋友當時已經慌了,總覺得這人哪裡都不對頭,也不敢多問什麼,把人放下了就往回開,結果——」司機特意拖長語調留足了懸念,「結果碰上鬼打牆了!」
「平常從坪林河下山,最多二十分鐘,他那天怎麼都開不出去,山路就跟沒有盡頭似的,林子裡全是霧氣,一點鳥和蟲子的動靜都沒有,就像整個山都死了。」
「他被嚇得要報警,結果手機也沒信號。最後他開了一晚上車,油都耗沒了,精神也崩潰了,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聽見有鳥叫,眼前就跟霧散了一樣什麼都看見了——他居然一直在河邊上繞圈!」
「我朋友說,那天之後他去清點紙幣,那天的收入少了五百塊,放錢的地方多了幾片枯樹葉子。」
余田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不想再問安小山問題了。
下車的時候,雨小了一點。翠屏雅苑環境清幽,非常安靜,而許芷卉家的別墅燈火通明,傳出熱鬧的人聲,顯然他們很重視弟弟的生日。
別墅的入口已經布置上了精美的花門和氣球裝飾,順着花廊通過張燈結彩的柔軟草坪,就進入了許家的大門。
屋裡的陳設比余田田上一次來還要豪華,挑高的大廳富麗堂皇,古典風格的褐色窗簾自巨大的落地窗頂垂下,幔頭上繡滿了複雜的玫瑰與卷草花紋,地面鋪着光亮的彩晶石瓷磚,正中是一個比人還高的生日蛋糕,兩側的巴菲台擺着琳琅滿目的餐食,顯然派對已經開始,好幾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正端着餐盤三三兩兩地閒談,一群幼兒園大小的孩子尖叫着亂竄,大人們則坐在東邊的的客廳里。
見有人進門,許媽迎了出來。她穿着米色的絲綢長裙,打扮得素淨而高雅,但整個人清瘦了不少——余田田幾乎沒有認出她,印象里許媽是很富態的,臉上常常帶着笑。可是現在,她的眼角出現了深刻的皺紋,嘴角向下耷拉,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許爸跟在她身後,一身的休閒西裝打扮,頭髮焗得黝黑,臉龐看起來比以往胖了一些,他的派頭很足,也更嚴肅。
簡單寒暄過後,余田田就要帶着安小山去找許芷卉——她已經換了一身香檳色的紗裙,化了淡妝,笑靨盈盈,像一個真正小公主一般穿梭在賓客之間。
「皮膚暗沉,印堂發黑,眼神渾濁,」安小山盯着許爸,側頭低聲向余田田解釋:「從面相上來說,是運勢低迷、神魂不穩之相。他們夫婦不和,許芷卉的父親有問題。」
余田田回憶了一會,實在是沒看出來這些跡象。安小山見狀,嘴唇微動,默念了一句余田田聽不懂的咒語,又往她手裡塞了張黃符,最後在她眉心輕輕一點——余田田頓時感到手中一熱,靈台仿佛有一股清風拂過,五感驟然清晰了數倍,甚至能聽見窗外雨打到樹葉的聲音。
「這是通明符,有一刻鐘的效用,你再看許芷卉的父親。」
余田田愣愣地隨他的手看過去,許爸站在人群中,整個人顯得很暗淡,隱隱有黑氣縈繞在印堂,和剛剛判若兩人。
還來不及消化這份驚奇,許芷卉就出現了。她提起裙擺,落落大方地和他們問好,並且邀請安小山去和國際班的同學打個招呼。
安小山看了余田田一眼,就跟着許芷卉走走了。
余田田沒看懂安小山的意思,但她猜可能是讓她保守秘密,於是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繼續凝神靜氣觀察起周圍的人來。
每個人的周身似乎都散發着一層淡淡的光,或強或弱,顏色也有細微的差別,余田田看不真切,正眯起眼睛研究,就感到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撞了一下她的大腿,疼痛和驚慌之下忍不住叫出了聲——
「啊!」
她低頭去看,才發現是許芷卉的弟弟許質陽,他正拿着一柄製作精良的玩具長劍往余田田的身上刺去。
許質陽今年五歲,正是懂點事又很調皮的年紀。他出生在許家富足的時候,又因為是男孩,格外受到周圍人的寵愛與優待,於是早早地學會了一套壞習氣。見余田田穿着校服,打扮樸素,一個人站在角落無所適從的樣子,便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可以供他玩樂的對象。
「陽陽?」余田田試圖和他講道理:「玩具刀扎人很痛的,我們輕輕地玩好不好?」
「刺死你!刺死你!」許質陽才不理她,他就要刺人,就要刺死這個鄉巴佬!
一不留神,余田田的大腿就被刺了三四下,雖然不至於受傷,但許質陽整個人的體重都壓在劍上,力道十足。余田田無奈,伸手推了他一把。
許質陽雖然長得比同齡人高些,但和余田田相比他還只是個孩子,所以余田田很輕易地把他推開了——但沒想到的是,許質陽竟然順勢倒在了地上,臉上還露出得意的笑,嘴巴一癟就要假哭喊人。
「誒你這小孩——」不等余田田把他扶起來解決這一場栽贓,許質陽的臉色突然大變,顯得極其痛苦,他的腳踝在瞬間彎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看起來非常駭人。終於,他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許質陽一邊大叫媽媽一邊用飽含恨意的眼神瞪着余田田,發出小狗一樣低啞的怒吼:「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是她推我!是她推我的!」
許媽許爸立刻趕了過來,許媽心疼得眼淚直流,許爸一臉怒意地撥打急救電話,雖然還未發作,但顯然已經把余田田當作了「兇手」。
余田田想說些什麼,但時機不對又事發突然沒有人證,一時呆在了原地。
「不是她做的,」安小山撥開人群走過來,聲音不大但很清晰,一字一句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這裡混進了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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