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忙的飯點時刻,餐館的後廚變成了一片喧囂的戰場。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切菜板的咚咚聲、炒菜的嗞啦聲交織在一起。廚師們忙碌的身影在蒸汽和油煙中穿梭,新訂單如同不斷湧來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廚的嘶啞嗓音在怒斥聲中顯得尤為突出,他的話語如同高壓鍋的氣嘴,釋放着廚房裡緊張氣氛的壓力。
在這片忙碌里,石墨卻感到自己的節奏還算從容。半年來一直在備菜的他終於晉升到了切墩的位置,此刻正興致勃勃地處理着一堆胡蘿蔔。
「石墨呢!?」經理的高亢聲音如同一把利劍,穿透了廚房的嘈雜,直刺每個人的耳膜。石墨一分神,手中的刀不慎滑落,鋒利的刀刃在他的手指上劃出了一道口子。疼痛讓他的眉頭緊皺,但他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經理已經如同一陣風般出現在他身邊,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往外走,同時大聲呼喚總廚找個人來頂替石墨的位置。
石墨跟在經理身後,沒有說話的機會,只能用力按住傷口,希望經理能注意到他的傷勢。但經理似乎對此視而不見,徑直將他拉到了老闆的辦公室門口,然後像丟垃圾一樣將他推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裝飾豪華而精緻,與廚房的喧囂形成了鮮明對比。老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手裡夾着一根雪茄吞雲吐霧。見到石墨進來,他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將濕潤的雪茄遞向石墨的嘴邊,聲音沙啞地說:「小兄弟,今兒有好事給你。」
石墨一頭霧水,詢問老闆所謂的好事是什麼。老闆從抽屜里抽出一份合同,急匆匆地翻到簽字頁,指着空白處說:「咱們飯店跟外面合作挺多的,你也來一年多,學的也很不錯。這次外派的機會,就給你了!你現在簽了,明天就能去那邊上崗。那可是好地方,工資比這高三四倍呢。」
石墨更加困惑了,他不顧手上的傷口,走上前去抓起合同。他的手指沾滿了血跡,在白紙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痕跡,但他的注意力全在合同的內容上,沒有注意到老闆眼中閃過的一絲狡詐。
合同的內容看似正規,要求他去一個私人工作的地方做飯,但工資金額和注意事項都要在簽訂合同後,經過培訓才會詳細說明。石墨在學校時就不算聰明,面對這些專業的文字,他的頭開始疼起來。他懷疑地看着老闆,詢問合同上為何沒有寫明工資數額。
「嗨呀。」老闆把雪茄丟在桌上,起身湊過來摟住石墨的肩膀,語氣中透露出對石墨懷疑態度的不滿,「小兄弟你這麼重疑心讓我很難辦啊。我實話跟你說,這活呢,最多為期一年,你要是去了覺得不喜歡再回來嘛,這裡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合同你要是覺得有不對的地方,就先裝上不簽,明天去地方聽完他們的內容再決定簽不簽。有錢不賺王八蛋是不,咱們男人眼界要開啊。」
老闆的循循善誘讓石墨心動了,他低頭看着被血染紅一角的合同,思想鬥爭沒做幾秒就點頭答應下來。「行。不過老闆,這個月工資……」他看向老闆,平日裡能拖到月底絕不在月初發錢的人此時倒是異常爽快。
「發!現在就發!」老闆說罷回到桌前,在皮夾中抽出一沓紅票子,沾着吐沫數出三十張遞到石墨手裡,「咱們哪能讓自家兄弟受委屈。明天早上八點前趕到人才市場,三號口看到一輛黑色小轎車,車門上畫翅膀,直接亮出合同就行。」
石墨抓着合同,揣着錢,稀里糊塗地站在辦公室門口。被冷風吹了個激靈,他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自己怎麼就答應了這個所謂的「外派」呢?況且,一家飯店的廚子搞什麼外派?新合同、新廚房,連本月工資都給結清了,這不分明是把自己開除了麼?
想要回去問個清楚,結果轉頭正好看到老闆夾着自己的小包急匆匆走遠。望着那肥碩的背影,石墨心裡又不解又窩火,索性決定不在這繼續干,反正新工作就擺在眼前,哪怕成不了自己還能去其他地方重新開始。
悶悶不樂地走出去的時候,石墨正好看到老闆娘坐在櫃檯里。見到他手裡握着合同,老闆娘起身像是想說什麼,但猶豫一番後還是沒說出口,坐回內里不再看他。平日裡這人對他們這些打工仔還算可以,石墨想着自己禮數不能丟,索性走過去說了聲再見。
女人聽到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抬頭看了眼監控,把自己身體往拐角挪了挪,卡在監控死角後才抬頭沖他低聲說:「注意安全。」
「啊?」石墨沒明白她的意思。打算追問,卻被突然出現的經理打斷,男人步履匆匆來到他們面前,用一種很尷尬的口吻對老闆娘說老闆在等她要她快去。緊接着面向他露出虛情假意的笑容說:「老闆給你工資都結清了是吧。」
「對。」石墨點頭。
「那就行。哎呀,這好事輪到你小子,真是厲害。發達了別忘了兄弟們啊。我還有事,先走。」經理說罷又匆匆離開,一路小跑進後廚消失不見。
石墨被這一來二去的奇怪弄得腦子裡疑惑更多,帶着一頭問號離開了這家已經工作一年的地方。
他的出租屋距離工作地點,坐公交車需要穿過十站的路程,每次搖晃着回家,至少需要半小時。在這個上班高峰的時刻,他坐在公車的後排,目睹着無數匆忙的身影,他們或是背着沉重的背包,或是穿着精緻的衣物,在擁擠的車廂里抓緊扶手,一邊還要忙着打電話。這一幕讓石墨感到一種超現實的感覺,仿佛自己置身於一個快節奏的都市電影中。
石墨的教育背景並不顯赫,他上學時期渾渾噩噩勉強拿到個大專文憑。畢業後,他不想去找跟專業有關的工作,而是憑着自己喜歡做飯這事,直接去了餐廳打工。從洗碗、洗菜到備菜,他在至少兩家餐廳里摸爬滾打三年,直到一年前來到這裡,才勉強升到了切墩的崗位。雖然工作辛苦,但他學到了很多,尤其是那位脾氣暴躁但手藝高超的主廚,店裡有一半的客人都是衝着他的手藝來的。
石墨原本希望能夠在這裡長久地工作下去,結果他還沒來得及熟悉新的案板,就被「外派」到了一個他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奇怪地方。下車時,天空不作美地下起了雨,他只能冒着雨跑回出租屋。
他的住處是一個老舊的小區,周圍都是即將關門的商鋪。這裡靠近一個村落,村裡的人不喜歡來這裡,城裡的人也看不上這裡,而這裡的人又都拼命往城裡跑。時間一長,只剩下一些捨不得離開的老人。對於石墨來說,這裡的缺點是距離工作地點遠,但優點是房租和其他生活成本都很低。
跑進小區,破舊的門衛房裡的大爺探出頭來,叫住了石墨,遞給他一個紙箱子,說是他的快遞。石墨抱着箱子,再三確認收貨人確實是自己,但他最近並沒有網購,家裡也沒有說要寄東西過來,這會是什麼呢?
謝過大爺後,石墨上樓,輕輕晃動箱子,試圖聽出裡面的聲音。箱子裡傳來咣當的聲響,像是一個小物件,沒有被包裹得很緊實,會隨着箱子的晃動在裡面滾動。餘光又瞥見自己手上被切到的地方,傷口在按壓下已經閉合住,黏在外面的血也被蹭的所剩無幾,只剩下疼。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奇怪了。石墨忍不住長嘆一口氣,試圖緩解心中的鬱悶。他打開屋門,走進去,直接癱坐在沙發里,不想再動。口袋裡的合同被雨水打濕,有些發皺,他掏出來展開,隨手甩在茶几上,看着上面的黑體字,心中的鬱悶感再次湧上心頭。
回想起老闆慷慨激昂的演說,他當時還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但冷靜下來後再思考,這分明是在掩蓋真實目的,專門欺騙他這種沒有念過多少書的人。什麼人才市場三號口,畫着翅膀的小轎車,為什麼不乾脆用麵包車把他拉到山溝溝里去做豬飼料算了呢?
就在他嘆氣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顯然是他媽媽又有什麼靈感來求證。接通電話的瞬間,他就聽到媽媽的聲音帶着幾分急切,問他為什麼突然又沒了工作。石墨尷尬地舔舔嘴唇,把剛才的事情複述一遍。電話那頭的人沉默許久,久到他忍不住去檢查手機聽筒是不是出現問題。
「去吧。」媽媽的聲音再次出現嚇了他一跳,「我剛去問你爺爺,他說能去,就是得注意人身安全,畢竟是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石墨對自家老一輩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已經習以為常,他沒有多問,就答應了下來,說自己明天早上會去看看那邊的情況,留不留再說。聽着媽媽溫柔地囑咐他別感冒之類的話,石墨心裡才好受了些。他把發的錢轉過去一半,讓媽媽和爸爸跟爺爺奶奶吃好喝好,不要省着。
「兒子,你把那合同仔細看看,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發給小志讓他給你把把關啊,別稀里糊塗地簽了被坑。」掛電話前,爸爸的聲音傳來。石墨這才突然想起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他忙不迭地應下這事,直接拍照就把合同內容發給了自己的真兄弟。
「兄弟,你幫我看看這合同有什麼坑沒有,我拿不準。」石墨發完消息就放下手機去找吃的。在店裡,他們工作的人都習慣在下午三四點躲過飯點才吃飯,往常這時候都不餓,結果現在閒下來倒是比忙的時候餓得還快。
「你這合同要啥沒啥,甲方名字沒有,工資沒有,時限沒有,就寫了甲方對你的要求。兄弟,哪來的五黑公司,你不怕去了被挖肝掏心啊?」對面回復很快,泡個面的功夫就把不合理的地方全給他標註出來,並附上解釋。
石墨勉強咽下嘴裡的湯,告訴對方這是前老闆介紹的,讓他明天早上先去跟對方聊聊情況再下定論。
「你可當心點,明天感覺有不對的地方趕緊離開,有事給我直接打電話,我去接你都行。」有朋友這句話,他心裡的不快又變淡了很多。閒聊幾句後,他讓朋友快去上班,別耽誤工作。
橫豎都是去做廚子,萬一去了之後不用再備菜切墩,直接就是主廚了呢。石墨這樣安慰着自己,決定吃完面後去城裡,多少得買件像樣點的衣服,方便以後去應聘的時候能有點形象。
一來一回用掉一下午,等他拿着衣服回到出租屋已然天黑。疲憊地癱坐在沙發上,他打算將衣服掛起,這才注意到桌上還躺着下午收到的快遞。整個下午,他並沒有接到任何關於快遞送錯的電話,看來這份快遞的確是為他而來。
他輕鬆撕開並不牢固的膠帶,裡面是一份新合同,疊放得整整齊齊。合同內容與他帶回家的那份大同小異,但多了甲方的名字「挽仙樓」和一張提醒他明天參加入職前培訓的便條。
「挽仙樓?」石墨喃喃自語,這個名字似乎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迴響,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回憶,都無法捕捉到具體的信息,最終他選擇放棄。可新的疑惑隨之而來,這份快遞是怎麼知道他住處的,信息上並沒有寄件人信息,就是想查都沒地方。思考一番自己都在哪些地方留下過住址,最後確定應該是餐廳老闆。
他將這份新合同拍照發給了小志,但這次並沒有立刻收到回復。洗漱完畢後,他躺在床上,困意漸漸襲來。就在他即將進入夢鄉之際,他突然想起了在哪裡聽過「挽仙樓」這個名字。他拿起手機,準備搜索相關信息,正好看到小志發來的消息。
「這地方還開着啊,我以為牛六叔一走它就關門大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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