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芷卉肉眼可見地發起抖來,說話也帶上了哭腔:「怎麼辦……是什麼東西啊?」
也許是因為弟弟的怪病,也許是因為安小山鎮定自若的態度,許芷卉已經徹底把安小山當作了現下的救星,她急切地看着他,想從他的表情里得到一個讓人安心的解答。
安小山把手機遞迴給她:「陽宅喜陽,陰宅喜陰。坪林河水屬陰,雖有潤澤之功,但翠屏山山勢低垂,難以納陽,所以陰氣大盛。你家的位置,剛好在陰陽失衡的中心,易受陰邪之氣侵擾,招不潔之物盤踞——也就是俗稱的『鬼魅』。」
許芷卉真的被嚇到了。
她難以抑制地去猜想,之前的很多個夜晚,當自己熬夜玩手機或者安然沉睡的時候,房間裡是不是還有一個未知的東西存在,它可能會在角落盯着他,可能會蹲守在她的床前,甚至在她的手機旁吹氣——
「為什麼要對着話筒吹氣?」
余田田出聲提問,她也緊張地看着安小山,心中有無數個疑問想要傾瀉而出,但最後還是提問了這一個。
安小山和她對視一眼,又去看許芷卉,兩個女生都大氣不敢出,神態緊繃,仿佛身處一場無聲的風暴。他遲疑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下去。
「有一種鬼魅,俗稱催命鬼。一般是受制於人的鬼魂,遭人拘役煉化,成為奪人性命的惡靈。」安小山看着許芷卉,「有的催命鬼擅長敲鑼——受害人常常在夜間聽見鑼聲但不見敲鑼人,長此以往,就會出現精神倦怠,易燥易怒的症狀,再往下發展則性命堪憂。」
「還有的催命鬼,年歲尚小或是魂魄受損,難以學會敲鑼的『工作方式』,就會對人吹氣。雖然見效緩慢,但人鬼殊途,每一次接觸都會損人精氣、壞人運勢,經年累月下去,依舊能傷人性命。」
許芷卉聽罷,已經坐不住,一屁股癱軟在地,雙目失神地望天喃喃自語:「是什麼人要害我們……」
「事情不難處理,」安小山寬慰她,「只是,如果想要找到真兇,你就要把搬入翠屏雅苑之後,家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許芷卉遲鈍地轉向他,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翠屏雅苑的陰氣只是催化劑,鬼魅若有機會乘虛而入,問題只會出現在家庭的內部。」
許芷卉像是聽懂了,她張開嘴,但很快又閉上了,顯然陷入了猶豫與心理鬥爭。
「我初中的時候,爸媽鬧過離婚。」
漫長的安靜過後,許芷卉說出了她的開場白。
余田田聞言吃驚地看向她——小的時候,許芷卉的父母是她最羨慕的那種家長,他們從不吵架,講話永遠是和和氣氣的,並且幾乎願意滿足許芷卉的所有要求——這樣和諧的一對,居然也會鬧離婚嗎?
許芷卉注意到了余田田的驚訝,於是越發覺得難以啟齒,「因為我爸出軌了,和一個生意場上認識的女人。」
第一句話說出口後,故事的敘述就變得簡單了很多。
五年前,許芷卉的父親創業掙得了第一桶金。當時許媽剛剛生產完弟弟,家中雖然寬裕不少,但並不能讓他們過上坐享其成的生活。許爸急需完成財富的積累,許媽依舊需要包攬家庭的所有瑣事,包括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和一個即將步入青春期的女兒。
在這種情況下,許媽患上了產後抑鬱,她常常會不自覺地流淚,整夜整夜地失眠。許爸正值事業上升期,便理所當然地用應酬來逃避家庭的責任,回家時間一天比一天晚,與妻子的交流一天比一天少,最後和飯局結識的一個女人發展出了不倫的關係。
許媽那時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等到許爸出軌的事情露出端倪,才恍然發現這個家庭已經搖搖欲墜,不堪一擊。
他們爆發了非常嚴重的爭吵,兩個人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語去攻擊對方的痛處,曾經相濡以沫的伴侶在轉眼變得面目可憎,離婚提出了不下百次,但為了孩子,為了很多算不清的爛賬,許媽最後選擇了妥協與原諒。
夫妻二人以為這段不堪的插曲被隱瞞得很好,但他們高估了自己的演技,也低估了女兒的洞察力。許芷卉甚至早於許媽發現許爸的異常。
有一次,她偷偷地跟蹤許爸,親眼見到了他和那個女人親密地挽手逛街。她記得那天太陽非常大,她熱得滿頭是汗,被商場的冷氣一吹,汗水也變得冰涼刺骨。
她覺得自己是懦弱的,她不敢告訴媽媽,害怕爸媽離婚,也害怕自己變成沒人要的小孩——弟弟的出生尤其加重了她的恐懼。
「那個女人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許芷卉平靜地說。
余田田真切地為許芷卉傷心了起來。她不知道許芷卉看似完美的家庭居然已經是千瘡百孔,更不知道一向無憂無慮的許芷卉其實承受着不為人知的痛苦,「令人羨慕的許芷卉」突然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底下是和常人一樣的悲喜與無奈。
「最近,他們好像又在鬧離婚。」許芷卉臉上是與年紀不相稱的自嘲神態,「前年我們搬到了翠屏雅苑,我媽身體不好,就在家裡經營網店,平時也做點手作蛋糕,顧客主要是附近的家庭主婦。蛋糕生意並不賺錢,主要用來打發時間和維持社交,算是她緩解情緒的一種方式。」
「時間一長,家裡出入的人多了,我爸以己度人,就覺得我媽也會出軌。有一次他晚上回來,非說在門外聽見我媽在家裡和別的男人說話,大鬧了一通,把家裡搞得天翻地覆也沒找到他所說的男人,第二天他就在家裡裝了好多攝像頭,說要拿到證據。」
余田田小心地問她:「監控有拍到什麼東西嗎?」
「沒有,」許芷卉搖頭,突然倒吸一口氣,意識到了什麼:「……沒拍到什麼東西,但是,出現了和錄音一樣的情況!」
她打開手機翻找監控記錄:「這個監控會自動錄製物體異動,比如有人走過去,它就會錄下影像存儲到雲端……我不記得具體拍到過幾次,你們看——」
許芷卉翻出了一段近期的影像,指着畫面一角對他們說:「這一小塊畫面不穩定,像是卡頓或者網絡異常,但是整個畫面又是沒問題的。」
安小山只看了一眼,就道:「我大概明白了。」他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對許芷卉說:「要根治你弟弟,就需要解決宅子裡的問題。事不宜遲,如果方便,今夜就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許芷卉不敢多問,連連點頭,立刻給她爸打去了電話。兩三分鐘後,她掛斷了電話,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安小山:「我爸讓我問問你是否有師承?他希望能邀請你的師傅過來看看。」
「我去就可以。」安小山拿出一張符紙,交代道:「燒成灰化水服用,能暫時止住你弟弟的高熱。」
許芷卉謝過他,當即打車去了醫院。
當晚七點,余田田跟着安小山一起出發了。
下午的時候,余田田積極地詢問安小山這次需要買什麼東西,安小山看了她許久,最後嘆了一口氣,讓她繼續帶好硃砂、銅鏡和柳枝,除此之外,再多準備一個羅盤即可。
余田田裝作看不懂安小山的無奈,她知道安小山不想將無關的人牽扯進去,但是,她昨天也是當事人,應該也有參與的份吧?
不過,余田田也不知道該到哪裡找羅盤,最後還是回到了學校後門的香燭冥紙店碰運氣,最後從老闆積壓已久的庫存中,買走了一個半新不舊的羅盤——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差。
「假的。」安小山撇了一眼紅色塑料袋裡的羅盤。
「那怎麼辦?我現在再去買一個……」余田田急了,怕壞事,登時就要回頭——
「沒關係,能用。」安小山拉住了她,「走吧。」
就這樣,余田田滿心忐忑地走入了許家的大門。
許爸已經候在了大廳。他的額頭髮無力地耷拉着,身上還是昨晚的衣服,西服已經皺皺巴巴的,看起來分外狼狽。
他聽許芷卉說了安小山的推斷,但並不全信,只是兒子的情況危急,在妻子的強烈要求下,不得不死馬當做活馬醫——沒想到那碗符水真的奏效了。
但這並不能打消他的顧慮。他審視地打量着門口的少年,目光銳利,但安小山絲毫不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那氣度絕對不是一個尋常學生會有的。
華麗的吊燈懸掛在極高的天花板上,折射出無數的光斑,灑在地上,像是星星碎了一地。
余田田看到許爸,就難以自控地想象他出軌的情景,實在無法心無芥蒂,連打招呼都是有氣無力的。
安小山抱着余田田買的羅盤在大門逗留了幾分鐘,低頭像是演算了一番,然後轉身徑直走向廚房區的島台。
「大門向東南,五鬼在正東。」安小山從容不迫地在島台的一側站定:「五鬼位,惡煞,廚房在此則大凶——許先生是否在這裡看見異象、聽聞異響?」
許爸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此前他懷疑妻子偷人,正是因為聽見了這裡的腳步聲!
「的確有過。」許爸語帶遲疑,安小山卻沒有停留,抱着羅盤繼續走,一路到達二樓的主臥,開口道:「地處六煞,屬凶位。屋主易多煩惱是非,常失眠,有貪花戀酒桃色之事,婚姻反覆。」
家醜就這樣被女兒的同學戳破,許爸面上有些掛不住,也不知道該附和還是反駁。
安小山目的明確,看完主臥就繼續向上走。余田田走近和他並排,悄悄問道:「那個羅盤是假的,你是怎麼算出來的?」
「不需要羅盤,」安小山低聲道:「我並不精於風水,之前那些只是為取信於人的小把戲罷了。」
余田田眼睛睜大了,「那你剛剛是在騙人?」
「也沒有。」
「啊?」
「那些東西活動的蹤跡,我看得到。」安小山無奈:「走路看着點腳下。」
「哦。」
最後,他們到達了三樓許芷卉的房間。
安小山在門口多站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告訴許爸,「癥結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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