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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一碗白飯，豎插筷子，一根清香，半杯清酒。
老太太如同使喚丫鬟一般指揮着石墨在小小屋子中找着她需要的物件。
石墨本不想做，可那老太太就站在門口，笑容在看到他的不情願後不減反增，兩邊嘴唇向上彎曲的弧度詭異到讓石墨脊梁骨越來越冷。他從心底里感到害怕，連腦後的頭髮都直愣愣豎起。
「奶奶，我不能隨便翻您屋裡的東西，會扣工資的。」搜腸刮肚地找到個合適理由，石墨壯着膽子上前以最誠懇的態度給老太太解釋，同時放低姿態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的強硬。
老太太聞言笑容慢慢恢復正常，緩慢地挪動腳步來到他旁邊，行走帶來的微風中夾雜絲絲縷縷香燭的氣息。對方將托盤蓋子掀開，緩緩道：「沒得事情，是奶奶讓你這麼做的，那虺小子不敢扣錢。筷子在香的旁邊，香在我床頭抽屜，酒在……哎呀，老糊塗了，酒沒得了。伢子，奶奶不要酒，你就把筷子和香備上吧。」
石墨看老太太邊說邊往床的方向走，態度堅決，表明是他不做就不會讓他離開。同時還擔心再拖下去廚房來單自己會錯過，石墨心一橫轉身就往床頭櫃走。
這間屋子並不寬敞，從門口到床邊的距離，目測不過三米。他剛才站在離門口不到一米的地方，正常情況下，走到床頭櫃那裡最多只需五六步。然而，就這短短几步路，他卻感覺仿佛走了許久。儘管從視覺上看，他確實在不斷接近床頭櫃，但似乎總也走不到。他的雙腳越走越沉重，仿佛灌滿了鉛，步履艱難。
與此同時，石墨感到後背處也有異樣，下意識轉頭看，卻發現大門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整面紅磚牆。對於他來說這已然是十分恐怖的畫面，奈何在回頭後，發現眼前也變了光景。床、床頭櫃、旁邊放飯的桌子等等東西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幾乎貼近他鼻尖的紅磚牆。
兩面牆忽地向他擠壓而來，石墨條件反射閉上眼睛試圖伸手去撐，卻在碰到磚牆的瞬間被一雙冰冷的強有力的手攥住胳膊，隨之而來是管家低沉的聲音。他靠近他的耳朵低聲說：「別動，別睜眼。」
一股強烈的安心感油然而生，他老實地緊閉雙眼站在原地不敢有絲毫動作。耳邊除了管家的腳步聲，還有老太太發牢騷的聲音。但現在，老太太的話語對他來說如同天書，每個字的發音都短促而語調怪異，聽起來字與字、詞與詞之間毫無關聯。管家也用同樣的語言回應，兩人的對話似乎流暢自如。
石墨唯一掌握的非普通話語言是家鄉的方言，對於稍遠地區的方言他都一竅不通，更不用說外語了。而眼前兩人的對話內容，是他從未聽過的，至少他能確定那不是英語、法語，甚至韓語等他所知的任何語言。
好奇的他豎起耳朵打算再仔細聽會，結果剛微微偏頭，就聽管家喚他說：「石墨，睜眼，照奶奶說的做。」
此番睜眼一切如常，屋子還是那個屋子，他就站在桌子旁，那碗冒尖的白米飯在昏暗燈光下閃着光。床邊是坐着的滿臉不悅的老太太和單膝跪地與老太太交談的管家，床頭櫃的抽屜被打開，能看到裡面擺着一雙木筷子和手臂粗細的一捆線香。
想要回復好的，但不論怎麼使勁他都張不開嘴。看向這邊的管家則微微搖頭示意他不需要開口。石墨緊張的能聽到自己狂跳的心。他咽下一口吐沫，邁開顫抖的雙腿往抽屜那裡走。這次沒有被困住，順利拿到香燭和筷子，他回身就往飯所在地方小跑。
按照老太太所說順序，石墨將筷子垂直插進飯中，線香插在筷子前一厘米處，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將香點燃。隨着火苗自己熄滅，一縷白煙裊裊而上，很快在空中直接拐彎往老太太那邊飄去。
順煙轉過視線，石墨驚奇發現那老太太在吸那白煙。就看她猛然大口吸氣，白煙隨她動作也驟然變粗，一根香沒兩個呼吸就盡數燒完。香灰落在飯上，灰濛濛一片看的石墨十分心疼這碗飯。
而吸了香火的老太太的臉上洋溢着心滿意足的神情，表情從最初的不悅逐漸轉變為極度的享受。她甚至閉起眼睛，臉上露出了一種深深的滿足和愉悅，輕聲念叨說：「還得是虺小子的飯好吃。」
「奶奶喜歡就好。」管家見她變得開心立刻起身，還優雅地將一個吻落在老太太的手背上。這下更是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起來，爽朗地站起身來到石墨旁邊，伸手就在石墨的後腰上拍了重重一巴掌。
「這小伙子人不錯，就是膽小。以後這頂上要是有人欺負你，就跟奶奶說，奶奶幫你揍他。」老太太身材瘦小，整個人因為背部佝僂看起來更加低矮，站在石墨旁邊只到胸口部分。但她手勁巨大，這一巴掌幾乎讓石墨覺得自己腰椎瞬間碎掉。他用手撐住桌子穩定身體，回頭強顏歡笑向老太太道謝。
管家行動迅速，收好碗筷托盤單手拿穩，用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將他攙扶起來往屋門口帶。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對老太太說早早休息，有需要就直接找他。
璀璨的陽光很快驅散石墨周身寒意，讓他短暫地感覺自己活了過來。靠在花壇邊上，石墨扶着自己的腰欲哭無淚，看管家熟門熟路地往花壇里埋米飯，只覺剛才所經歷的事太過匪夷所思。
許是他此時表現出的接受度是管家意料之外的，就在石墨扒着花牆邊抻腰緩解疼痛的時候，他聽到管家問他說：「你沒什麼想問的麼？」
石墨側臉看過去，認真思索一番，從腦子裡的問題中摘出個最重要的。他直起身，把管家手中的托盤和碗接過開口說：「那個奶奶，不是人吧。」
「怎麼說？」管家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情緒，像是興奮又像是愉悅。石墨撓撓頭不好意思地沖他笑，解釋說自己家裡人比較信這些，從小聽他們說過很多有關於非人類的故事，其中有一個就是給鬼吃飯。
滿碗飯和豎着的筷子，這要是出現在自己家餐桌上，一定會被爸媽用掃帚暴揍。「而且，老奶奶一口飯沒吃，就吸香氣來着。」石墨舔舔嘴唇，沒把話說得特別清楚。
管家聽罷笑了，發自真心那種，眼神中露出對他的欣賞。隨他一起往廚房走，漫不經心地問他怕不怕。石墨並不打算在這些事上撒謊，回答道：「怕肯定是有點，但不是不能接受。就是這老奶奶是因為什麼這麼做，我不理解。」
「我們都叫她糖果奶奶，是這棟樓里的常客之一。會在每年的農曆七月來5號房小住一月。喜歡吃甜食和米飯，會在晚上出門辦事。因為樓里的廚子一年一換，所以她每次都會跟新廚師玩鬧一下。你既然能看出她不是人也能接受這種玩鬧，說明你很適合這裡。」管家解釋說。
石墨站在灶台旁邊心情複雜，他在來之前對這裡的情況有個大概設想。本以為挽仙樓又偏遠又神秘還在頂樓蓋小平房的原因最多是為了接待些身份敏感的顧客，不成想居然是接待不是人類的顧客。今天被奶奶的玩鬧實打實驚嚇到的他其實在被兩面紅磚牆包圍的時候萌生過辭職的念頭，但現在距離他正式開始工作連五個小時都沒有，說辭職顯得很不負責任。
「兄弟。」他深呼吸着讓自己的理智占據主要地位，直接痛管家對上視線，將自己的真心話問出來，「你跟我交個底，咱這地方，是不是主要客戶都是奶奶這種類型的……人。」
被禮貌和禁忌所約束的石墨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鬼字咽下，選擇了更為平和的形容。管家聽罷也不隱瞞，點頭說對。
「想來阿月也跟你說了這裡的工作時間特殊，其原因就是顧客們並不習慣於白天出現。而且你能夠接受鬼怪之說，想來應該也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以後要每天都和他們打交道，如果還沒做好準備，我會和樓主匯報送你回去，我們再招新人過來，不勉強。」
石墨開始糾結。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說，要他給許許多多鬼做飯這件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上網發帖子都只會被大家理解為在寫奇怪故事。可從他這種一沒存款二沒房的打工仔角度出發，這地方怪是怪了點，但包吃包住環境還行工資又高，除過服務目標過於奇怪外再無其他缺點。
他的沉默並沒有得到催促，管家默默來到廚房裡開始清洗剛才用過的碗筷。石墨看着管家的背影，腦海中竟然冒出阿月的嬌俏面容來。他自詡從小就在志怪故事堆里長大，光是想象自己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中大展拳腳就有無數次，現在也算是夢想成真。
「不勉強。」石墨說，「我會在這裡好好幹下去的。兄弟，以後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請你多教教。」
管家聽到他的答覆露出個真誠的笑容，輕聲說好，「有些事我如果太忙沒有及時回答，你去問糖果奶奶或者阿月都可以。但關於廚房上菜這件事，哪怕等兩個小時，都要等我來。這裡的客人不會覺得上菜慢是罪過，只會因為菜品出錯而生氣。」
正說着話，石墨清晰看到管家在輕輕嘆氣，而後說話聲音就變得很輕，嘀咕了句：「能遇到你這樣的人，真難得。」
這句話得到石墨的認可，畢竟普通人遇到鬼跑都來不及，那還能欣然接受給鬼做飯呢。全然接受現狀的他終於又感覺到飢餒，轉身繼續燒水打算泡麵，不料剛撕開調料包，管家就悄無聲息湊過來，用十分好奇的目光問他這是什麼。
「呃……就是普通的方便麵，你沒見過？」石墨發現管家眼中的好奇並不是裝出來的，他看看手裡的桶，思索一番後問他要不要嘗嘗。
答案是肯定的。管家對眼前的東西流露出十分強烈的興趣，寸步不離地跟在旁邊看他往裡面倒料添水。等石墨用盤子壓住鋁箔蓋問他喜歡吃軟面還是硬面的時候，比他還高上十厘米的男人露出不符合年齡外貌的天真表情，輕輕搖頭說不知道。
石墨心想這個人也太過無比奇妙，但很快接受這個情況，自我解釋到可能是因為管家的家裡人管得嚴所以不要他接觸這些東西。
「就是你喜歡吃軟的口感還是硬的口感，軟就多泡會，硬就少泡會。」從抽屜中取出筷子遞過去，就看管家摘掉手上的手套，用十分虔誠的動作接過筷子，但抓的姿勢很是彆扭。
「都可以。」管家搬來凳子坐在旁邊等待起來，目不轉睛盯着紙碗，又黑又亮的眼睛在不鏽鋼灶具反射的光下熠熠生輝。石墨讓他等自己回來再開蓋，自己則回到住房中取來新的一桶。
管家看着他進來，歪頭問他為什麼還要拿一份。石墨有些無奈，對這位看上去聰明又機靈的人有了新的定義，解釋說自己也沒吃飯，總不能餓着幹活。
這話讓管家猛然站起，要他稍等。石墨手中的桶子被奪走放去一邊，黑色閃電在廚房中以比平日更加快的速度穿梭，開櫃取東西開火之類的動作一氣呵成。等石墨聞到肉香，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給自己做飯，趕忙站起來想去幫忙，兩個擺盤精緻的食物就已經擺在面前。
一份牛排一份沙拉，沙拉里的小番茄甚至改了花刀。管家笑得真誠陽光，對他說：「你給我吃你的飯，我必須感謝你，希望你喜歡。」
「喜歡，喜歡。」石墨不忍讓管家感到失望，道謝後提示對方面也泡好可以吃。
管家吃飯很安靜，慢條斯理地動作讓習慣快速吃飯的石墨很是難受。同時他也發現這人很怕燙，每一口都要吹得涼透才往嘴裡放，並且不吸面，吃進去多少都會咬斷，如此反覆。
而他吃的牛排熟成度十分完美，黑胡椒汁濃度恰到好處，沙拉更是風味十足，放在店裡絕對是人氣產品。石墨還是給自己盛了碗米飯，他實在是太喜歡這裡的飯的味道。
【石墨同志，上班第一天感覺怎麼樣？】阿月的消息吸引石墨所有目光，他不再觀察管家，開始邊吃邊回復消息。他怕嚇到阿月就省略掉了糖果奶奶那一點故事，只說着自己還挺喜歡這裡的工作，順便問對方吃沒吃飯。
【吃過了，員工餐很不錯。我今晚是十七樓夜班，到時候你可得給我開小灶啊。】
【沒問題。】同阿月交到朋友，這也是石墨決心留下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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