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焰出生時哭鬧不休,南海龍王敖欽得知袁天罡在長安城內冒充民間道士擺攤算卦,便微服出海去拜訪他。到了城內,敖欽遠遠躲在一邊觀察他——面相也不老,五官清俊,卻是稀疏的白須,一張臉上像是有兩張臉,上半張是凡人臉,下半張是仙人臉。更主要的是他坐姿不正,非但不像個算卦人,也不像是飽讀詩書的智者,一隻脫了鞋的腳擱在板凳上。卦桌上放着一個小瓷碟,放滿了花生米,還有幾顆滾落在碟子外。他一邊吃,一邊目不轉睛的盯着桌上攤開的書。敖欽出了些汗,腹誹道:「這真的是天下聞名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道袁天罡?根本就是個老痞子。」
拜他怪誕不羈的姿態所致,他的攤位前空無一人,倒是便宜了敖欽。敖欽說明來意,報上了敖焰的生辰八字,請他為孫子算上一卦。袁天罡微閉着雙眼,掐指算了算,忽然眼波流轉,斜瞟了敖欽一眼,敖欽一個激靈,渾身發熱,差點沒有把持住現了原形。袁天罡說話了,卻是答非所問:「閣下的夫人去逝百年了吧?」敖欽身子一僵,心想是被看出原形了,坐着施了一禮,道:「高人說的是。」袁天罡摸了摸白須,繼續斜瞟着敖欽,道:「令孫滿十四周歲時娶南海岸邊林家村的林青墨為妻,方可無病無災,享仙人之福。算完卦,敖欽要付錢,卻被袁天罡制止,說是來日方長,等卦應驗了,再來付帳。敖欽不知自己是否多心了,臨走時袁天罡用碰過腳丫子的手摸摸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裡輕搔了一下。他的斜瞟和曖昧的觸摸,都像是堂子裡小倌的做為。敖欽在心裡把他大大的鄙視了一番,心說這個人是頭在雲霄里,腳卻插在泥土裡。
敖欽回去調查了一番,離南海岸邊不遠確實有個林家村,也確實有個叫林青墨的,不過是個男人,且還是個六歲的孩子,按人間的年齡,比敖焰還大上五歲。敖欽不敢怠慢,早早私自單方面把這門親定下來,只等敖焰到了十四歲便把林青墨娶過來。
林家村祖姓林,家家都沾親帶故,是個小村型家族。靠海吃海,世代都是普通的漁民,以捕、販、賣魚為生。林青墨是獨子,父親是個很風流的男人,也很有自己的理想,毅然拒絕父親給他定下的道路,要讀書出仕,迫於壓力也順從孝心娶了遠村的朱姓姑娘,生下林青墨後認為完成了任務,便棄家尋他的理想去了。林青墨也很愛讀書,卻沒有遺傳父親的寡情薄意。相處時間太短,而且在相處中並沒有去了解的心意,想必他父親不知道林青墨的母親是個雖然見識不多,卻是個堅韌,能耐,有主見的女人。在公婆的反對下,小村重漁輕書的壓力下,支持林青墨上學堂。
這天,已是傍晚時分,海上的落日有一種壯麗的悽美。紅艷艷的大太陽在天邊,海的盡頭,像是一個跳海自殺,但又對人間有無限留戀的人,萬般不舍的一點一點往下沒。又非常不甘心的,把整個世界都當作陪葬,隨着它一點一點的沒入光亮逐漸的泯滅了。林青墨一路急急的走,連帶點小跑,今天先生留堂了。他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怕母親在家等急了,加快了腳步。遠遠的傳來幾聲「汪汪」的兇惡的狗吠聲,在廣闊的海邊,這聲音無遮無擋的一路傳過來,很清晰,像是一個小爪子一下一下的刨在心上,林青墨的背上不禁覆上一層冷汗。
狗吠聲逐漸的變大,將林青墨團團包圍住。林青墨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定了定心神,撒腿奔跑起來。「汪,汪汪汪汪——」一隻半人高的大狼狗像是從地下竄上來的,通體黑色,一雙眼陰森森的,像地府里某個陰官的寵物。它攔住林青墨的去路,很欺軟怕硬的賤賤的沖林青墨狂吠。林青墨嚇的往後退了幾步。這狗是全村最大的,也是最兇惡的,猶如它的主人。這條狗的主人是村裡的販魚大戶,自己不捕魚,卻有一條販魚通道。林家村離縣裡有些路程,漁戶來往路費划不來,加之對魚市不甚了解和熟稔,便統統將魚以低於漁市的價格賣給販魚大戶。這家是女主人當家,她的夫婿是入贅的,有一獨子,隨母姓,名喚林嘯。林嘯家底子厚,氣勢上也力求壓人一頭,儼然林村一霸。
大黑狗把吠聲壓在喉嚨里,不前進也不退後,像是把林青墨看守起來。林青墨抓起一把沙子,朝大黑狗揚揚手,但大黑狗不為所動,依然靜靜的半坐在沙灘上。林青墨猜不透它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小心翼翼的繞過它,突然大黑狗一躍而起,林青墨只覺得耳邊一聲「汪」的炸響,腿一軟,倒在地上。等他緩過心神,發現大黑狗立在他的身後,虎視耽耽,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思量了一下,慢慢的站起身,停了一會。大黑狗仿佛是料定他沒膽子再跑,便沒有挪動身子。趁此機會,林青墨撒腿狂跑,故意大力揚腳,把沙子踢的飛起來,直撲到大黑狗的臉上去。
兩條腿哪能跑過四條腿,何況是這種四肢矯健,長處是跳躍、奔跑的動物。林青墨只覺得身後一個大團的有着重量的陰影直壓過來,他靈機一動,撲倒在地,大黑狗用力過猛,從他的身上一躍而過,一頭栽進沙子裡。林青墨迅速爬起來,喘了一口長氣,繼續跑。大黑狗被耍後徹底發怒了,壓抑在喉間的吠聲像是一把錐子,尖銳的錐進人的神經里。林青墨跑的更快了。「汪,汪——」大黑狗緊跑兩步,一頭撞倒林青墨,白森森的尖齒從林青墨身上「嘶拉」一聲扯下一塊布來。「啊,啊啊!!」林青墨嚇的尖叫起來。
突然海面上漲起一道滔天的浪花,從海的中心一路沖了過來。這時的天邊還留有一絲餘光,林青墨眼尖,看見浪頭上有一條特別大的銀魚,卻是人身魚尾,背上坐着一個白胖的娃娃,脖子上掛着一個金色的項圈長命鎖,胸前圍着一個紅肚兜,白藕似的胖手頸上各戴着一隻銀鈴鐺。他的身後還坐着一個人,背後凸出的大龜殼使的他的頭微微向前伸。綠色的長圓臉,八字須,小頭,從圓領子的外袍中伸出來。雙手緊緊護住身前的胖娃娃。這如神祗的降臨給予林青墨的驚叫不下於大黑狗的,林青墨嚇的節節後退。大黑狗也被嚇噤住了,色厲內茬的它扭頭狂奔起來。高高的浪花仿佛被人操縱着,像一隻長手無限的伸展過來,躍過林青墨,向大黑狗抓去。林青墨兩眼上翻,看到的就是浪花的肚皮。
大黑狗叫都來不及便被吞入浪濤的腹中。浪花一縮長手,退了回去,變成一個粗大的圓柱形,喇叭花狀的水柱中心銀魚背上的娃娃呆呆的注視着他。林青墨嚇的整個頭嗡嗡作響,來不及思考其他,連地上的書包也忘了撿,踉踉嗆嗆的跑走了。一進家門,使完了全部的力氣,安逸溫暖的家使他放鬆了全身,一頭撲進母親的懷裡,昏了過去。這一病就是三天。請了郎中開了藥方,藥是對症了,但治了身卻治不了心。林青墨被死死的困在前日的恐懼里,支離破碎的片斷在他的眼前盪過來盪過去,鬼魅似的。
他家不僅沒有錢,連普通家庭也算不上,因為沒有勞動力。林青墨的爺爺奶奶都已過世,村裡的習俗是男人出海,女人在家織網,分配的不僅清楚,而且嚴格。縱然林母有出海打魚的志向和能力,也無法施展。只能靠着還算豐厚的嫁妝和閒時織些漁網換錢勉強度日。
林青墨時冷時熱,嘴裡嘰嘰咕咕的說胡話,睡不熟也醒不來。忽然他大腦中怪誕的畫面消失了,眼前逐漸清晰起來。他扭過頭看到離床邊不遠處站着前幾日的「罪魁禍首」,白胖娃娃和牽着他的手的「羅鍋背」,這下看清楚了,也更加的害怕,「羅鍋背」其實是個人形的烏龜。
林青墨嚇的掙動起來,可他像是被泥塑住了,動彈不得。驚嚇和恐懼只好從眼睛裡流出來,他滿臉都是淚。看到他哭,白胖娃娃掙脫開老烏龜的手,蹣跚的走近床邊。他肉肉的小腳像是貓的小肉墊爪子,走起路來悄無聲息。看他走近,林青墨哭的更厲害了,只是發不出聲音,眼淚卻是洶湧的。「不怕,不哭。」胖娃娃用奶奶的聲音哄着林青墨,伸出肉乎乎的胖手想揩去他臉上的淚,無奈林青墨睡在床的中間,夠不着。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和靈活的身手,雙手一撐,肉球似的就滾上了床。林青墨嚇的張大嘴無聲的大哭起來。
「不哭,不怕。」胖手又伸過來,厚厚肉肉的小掌心貼在林青墨的臉上輕輕的摩挲,厚實的感覺給人一種安心感,林青墨砰砰亂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胖娃娃整個身子都趴在林青墨的身上,兩人中間隔了一條被子,林青墨感覺身上像壓了一堆五花肉,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他多久沒吃肉了呢?離的近了,才看清胖娃娃的長相,是個特別漂亮的小男孩,如果不是他紅兜兜下面露出的小雞雞,林青墨還以為唇紅齒白,膚白如玉的他是個女孩。他有一雙怪異的大眼睛,飽圓圓的,像是一對黃色的琉璃珠。眼尾向上挑,有點吊梢。
琉璃珠的雙眼裡映着林青墨的身影,像重金打造的華貴的圓籠子,將他囚禁住了。
「張嘴,含。」胖娃娃手裡托着顆白珍珠,放在林青墨的嘴邊。看林青墨不為所動,圓睜雙眼緊張的看着他,便用小胖手去擠他的臉頰:「含,治病。」他的肉肉臉貼近林青墨,眼前一片肉色,林青墨情不自禁張口道:「五花肉,肉......肉......」珠子趁機被胖娃娃塞進他的嘴裡。「時候到了,該走了。」被晾在一邊的老烏龜出聲提醒道。胖娃娃扭頭看看他,正過臉來時皺着眉頭,嘟着嘴,十分不情願。突然他兩手抱住林青墨的雙頰,「吧唧」一聲,在他的左臉上響響的親了一口。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的林青墨差點把珠子咽下去。他抬起臉,看着被嚇呆的林青墨,想了想,又噘起嘴在他的右臉上響響的親了一口。方才起身從床上下來,走到老烏龜身邊。要走時他還戀戀不捨的回頭看了又看。可林青墨的雙眼只盯着他肉肉的兩瓣白屁股,嘴裡有珠子說不出話,就用腦袋一遍一遍的想:「五花肉,五花肉,五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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