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喜兒緊趕慢趕,在晌午的時候,到了千里之外的百里香鎮。它對狐王流嵐和轉輪王薛享樂的地點摸的很熟。這兩個人通常不往大點的地方去,專揀小地方。他們說大地方人太多,裡面的花早就被無數隻腳踏的稀爛;小地方人少,容不下那麼多的腳,總會找到一兩朵還沒有被踩過的珍花異草。喜兒卻想,一個是狐狸精,專往洞裡鑽;一個是陰間的閻王,不大喜好敞亮陽光的地方。這是本性使然。但這一次喜兒卻是錯了。百里香鎮仿佛只有四季中的一季——春天。它仿佛有屬於自己的太陽、雨露、風,澆灌的它這朵大花越來越蓬勃。花心是許多不知名的花圍成一圈,色彩各異的蕊,形狀是房屋、樹木、花草還有行人。
到了百里香鎮,有了人,喜兒就開始躲着飛。它心想自己雌性難辯,羽毛鮮艷奪目,美的不可方物,是凡人無緣得見的神鳥,魅力自然非凡。撞見人了那還得了。一來凡人窺見自己的美貌會驚死過去,自己可就間接殺了人;二來凡人中歹毒心腸的人不少,被自己的美貌刺花了眼睛,起了歹意想方設法將自己抓回去賞玩後蹂躪了再蹂躪,怎生是好?喜兒越想越覺得自己處境極其危險。它從小包袱里拿出一小塊花布扎在頭上,結打在下巴上,又到了一戶人家的煤堆里滾了一滾,這才放心去尋兩位大□。喜兒對這兩位大□的秉性還是較了解的。他倆有一大俗,就是和所有的富貴階級一樣,喜好拔頭籌,要最好的。所以通常他們吃喝玩樂的地方總是某個城鎮最大、最有名的。它偷偷跟着幾個公子哥進了一間名為「天下第一樓」的酒樓里。喜兒也是見過世面的,一進去就被撲鼻的酒香、肉香迷昏了頭,沒有錢,沒有資本的酒樓是進不起好酒,請不起大廚的。
它溜着空在酒桌下左跳右跳,終於在二樓臨窗的桌子下找到自己要找的兩雙腳。終於找到人,它放鬆下來,感到異常的疲憊,肚皮一按一個小窩窩。香氣四溢的食物,相形之下,它小包袱里的綠豆糕簡直不值得一提。它從桌子底下爬上來,墊起爪子,方才能把下巴擱在桌子上。它盯着桌上一盤宮爆雞丁直砸嘴,尖尖的小舌頭在小尖啄上滑來滑去,眼巴巴的看看狐王流嵐又看看轉輪王薛。狐王「噗」一口酒噴到對面轉輪王的臉上,轉輪王的怒意在看到喜兒時轉為狂笑。只見喜兒焉頭焉腦的,花頭巾歪到一邊,黑眉烏眼。狐王笑眯眯的道:「陰溝裡翻船了?」說着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雞肉送進嘴裡。喜兒一聲尖叫:「慢着,大主人。」話音剛落,它一伸脖子,向上一跳,從筷子嘴裡搶過雞肉,大嚼大咽。邊吃邊道:「再來一杯酒。」溜到轉輪王桌前的一杯清酒,往上又是一竄,上半身竄上桌子,在酒杯里啄了幾口。
久旱逢甘雨,神清氣爽了些,這才站在凳子上,兩隻翅膀撐住桌子,氣勢絲毫不遑多讓。它雙翅交叉着摟住自己的脖子,做出楚楚可憐狀,道:「哎,沒辦法。不扮扮丑要是被凡人抓去怎麼辦?」轉輪王道:「讓你修人你不修,現在知道做鳥的難處了?」狐王放下筷子,一手托住腮,眯了眯細長的眼,嫵媚的一笑:「要是修成人還怎麼吃豆腐啊!」被戳破心思,縱然喜兒臉皮再厚也不免有了一瞬間的臉紅。它最不喜歡這張狐狸臉,雖然美,但太壞,笑里藏針,輕易的戳破了人的心思和秘密的泡泡。喜兒甩甩頭,表示自己大度不計較,它道:「大主人,二主人,我是為小主人而來。他和青墨那個那個......」它半卷翅膀,模仿人的大拇指互相碰了碰,「不和諧。」轉輪王捏起它的小臉,扯了一扯道:「你這隻色鳥又在床底下偷聽了是不是?」「別別別,」喜兒扒住轉輪王的手想搶救回自己的非凡美貌,「我不偷聽,我怎麼會知道青墨在受苦,在受罪。」頓了頓,又道:「他們不像是那個那個,倒像是殺豬。」
狐王挑了挑眉,佯裝着嘆了口氣:「哎,不聽老人言,吃虧在人前。以前我們倆要帶他出來積累些內媚功夫,他偏不來。現在可好。」轉輪王扯起袖子遮住臉,單露出一雙眼睛來嘲笑:「以後要是青墨懷不上,生不下小龍,他就有得急了。」喜兒轉了轉眼珠子,開始大拍馬屁:「所以我來請教大主人和二主人。大主人和二主人是此道中高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自然是一鳴驚人。」狐王正了臉色,道:「這還不是小事一樁。不過還需要敖焰自己去參透。不過,還是先讓青墨快活一場。」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長頸大肚細腿的紅瓷瓶,瓶身描了一枝白梅。「拿去。這是眼兒媚的水藥,抖在杯子裡。」喜兒一疊聲道:「我明白,我明白。謝謝大主人。」「來來來。」轉輪王向喜兒勾了勾手指頭,喜兒乖乖的把頭伸過去。轉輪王小聲道:「回去告訴敖焰,要想讓老婆快活就得靠三點,銷魂三點。」喜兒不解其義,問道:「哪三點?」狐王拿筷子敲在喜兒的頭上:「笨鳥。方才不都說了要敖焰自己參透麼。」「謝謝大主人二主人。」喜兒合起翅膀拜了拜。吃飽喝足後,辭別兩人便又踏上歸程。
敖焰和林青墨吃過早飯後,沒怎麼耽擱就騎着避水金睛獸來到海岸邊,敖焰吩咐避水金睛獸潛回去,傍晚再回來接他們。上了岸,遠處熟悉的村莊,在金色的陽光下,像一顆巨大的珍珠,耀眼的光芒緊緊吸住林青墨的目光。「敖焰,敖焰,我......」林青墨停住腳步。但他話音未落便被敖焰一句「不行」打斷了。「敖焰,敖焰,你憑良心說我最近不聽話嗎?你說過我聽話就讓我回家看看的。我想我娘了!」林青墨也不管自己比他大幾歲,在他面前哭難不難看,雙眼噙滿了淚,大顆的淚珠生出來,在眼眶裡搖搖欲墜。敖焰變了臉色,他抓緊林青墨的手臂,冷峻的看着他,臉上覆了一層寒霜。他道:「你最近這麼乖都是假心假意,就為了討好我好回家?」林青墨慌忙否認:「不是,不是,不全是這樣的。」他這話不是謊言,如果說開始有刻意為之的心思,但後來的快樂是不知不覺滲透到心裡的,是不做戲的。
敖焰的心也軟了下來,他揩掉林青墨臉頰上的淚痕,哄着他道:「別哭,我捨不得你哭。你一哭我就心疼。聽話,以後我一定帶你回來。不騙你。」林青墨沒辦法,被敖焰半抱半拖的帶走了。他心知用武力不是敖焰的對手,用法力那根本就是一個笑話,自己不過是一介凡人。當真如大禹三過家門而不過了。但自己已經忍了這麼久,再忍幾天又何妨。他戀戀不捨的看着林家村,直到兩人越走越遠,林家村從大到小,從小到一個雀點消失在視線里。
這個鎮子叫臨海鎮,很大,十分熱鬧。鎮子裡有著名的十條街,每一條街鋪子裡,攤子上賣的都是一類東西,全看賣者是否有經營手段。敖焰從未來過這些地方。他踏足過的凡間的土地僅限林家村,村里林青墨的家。他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命定的媳婦,十四年的生命里所有的迷戀都給了他,從未看過其他風景。現在得到了他,方才有了欣賞其他風景的心情。他拉林青墨一條街一條街的逛,到了水果街,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嘗過去,不僅自己吃還逼林青墨也吃,兩人填飽了半個肚子。去了小吃街,滿街熱烘烘的香味,小老闆們的吆喝,和他們手中的肉串,雞塊的熱氣騰騰上升。每條街都有兩排綠樹,騰騰上升的煙熏着樹葉,它們過早的進入了秋天。
兩人又是一路吃過去,漲的林青墨差點橫屍街頭,無奈敖焰是個大胃王,比他吃的多還悠閒自在。敖焰摸着林青墨微微凸起的肚子,不懷好意的湊到他的耳邊道:「娘子,幾個月了?」林青墨也不生氣,只促狹的眨眨眼,也湊近他的耳邊道:「你別管我幾個月了。倒是你,才做完月子就出來瘋玩。」敖焰紫漲着臉,卻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只好恨恨的在林青墨的腰上掐了一把,又順手在他的屁股上吃了一回豆腐。
眼看時辰不早了,林青墨要去菜市街,卻被敖焰拉着一路七拐八繞,半天才找到胭脂水粉街。林青墨難以理解,自己和他都不是女子,來這裡做什麼。敖焰拉起他的手道:「娘子,我給姐姐買點東西回去。」林青墨道:「這些和龍宮的珍奇異寶一比,都是凡間俗物。三公主不一定喜歡。」敖道笑道:「你不知道,一樣東西再好吃,吃多了也煩;一樣東西再美,看多也煩。這些雖然不值錢,但對她來說也是新鮮玩意。」林青墨沉默了一會,想起父親與母親,不禁喃喃低語道:「是不是人也是這樣呢?」他一直以為父親離開母親與自己是厭倦了。他並不知道,他的父親對他的母親並無感情。他的話聲雖小,但全數落入敖焰的耳朵里,敖焰心中暗喜,貼近林青墨的耳邊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你放心,娘子,我會永遠只疼你愛你寵你一個人的。」林青墨抬起臉,人仿佛是大夢初醒,擠着眉頭問道:「什麼?你方才說什麼?」敖焰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搖搖頭,而後咬着牙小聲道:「娘子,等晚上上床後我再告訴你!!」
敖焰買了一對銀手鐲,一對玉手鐲。看見一隻銀鳳釵,細細的釵頭上棲着一隻鳳,做工精緻,小小的銀打的鳳身子,迎風昂首飛翔,仿佛一眨眼它就要從釵頭飛出去。敖焰也買了它。青墨戴上它的姿態畫卷已在他的心裡描繪開了。最後來到菜市街,人去街空,滿地的爛青菜葉子。好在有專做雞鴨魚肉生意的鋪子,這些活物也無新鮮不新鮮一說。而且林青墨對於魚類十分了解,自然不會被店老闆擺一道。買了四十斤豬肉,十隻鴨子,十隻雞,十條魚。林青墨買了兩個扁擔,一人挑了一半。回來的時候天色已不早了。敖焰不會挑扁擔,一路隨着扁擔左搖右晃,驚險的很。兩人像是普通的趕集下集的村夫,走在回家的路上。遠方的落日打了一個呵欠,一點一點的往下掉。
到了海岸邊已是傍晚,太陽已被汩汩的海水吞沒了一半。潛在水底的避水金睛獸聽到動靜從水裡浮上來,敖焰把東西結在一起,分八字掛在避水金晴獸的背上。林青墨呆呆的看着已炊煙四起的林家村,那蓬蓬的一齊向上噴的藍色的煙。突然他一陣天旋地轉,人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里,一陣淡淡的奶香飄過來。敖焰抱起他放在避水金睛獸的背上,然後拿起扁擔一撐,也坐了上去。
喜兒已經回來了。它先洗了個澡,而後叫來一個蚌精侍女和一個鮫人侍女幫它按摩身子。一直以來生活養尊處優,許久不飛行,突然來這麼一次,着實有些受不了。它用一塊白色帕子蓋住屁股。雖然有羽毛遮掩,但它總有裸體的恍惚感。林青墨走進客廳,聽見一陣「嗯嗯啊啊」的聲音,這聲音還吩咐着:「往下,再往下一點。累死老子了!」再一看。喜兒趴在桌子上,一邊一個美貌的侍女,輕手輕腳的彎起它兩隻略顯肥壯的鳥腿,揉揉捏捏。它的小腦袋枕在翅膀上,隨着侍女的手勁舒服的哼哼唧唧。
喜兒的耳朵極靈敏,尤其是對林青墨的腳步聲。抬眼一看,果然是林青墨,站在那裡微笑着看着他。它忙從侍女的手裡抽出小肥腿,也不顧是否會春光乍泄了,又從白色帕子中抽出身子,直撲到林青墨的懷裡,一邊蹭着一邊無限依戀的道:「想死人家了,青墨有沒有想人家?」
林青墨拍拍它的頭道:「你去哪裡了?一天沒見你。」喜兒又往林青墨的懷裡鑽了鑽,聳動鼻子使勁吸了吸他身上的味道,方才道:「出門辦事了。你沒想我啊?」林青墨笑道:「才一天。不想。」喜兒不高興了,耷拉着眼皮,賭氣道:「那我下次出去一年才回來。」林青墨道:「那可別。出去一年,你這麼一說我都開始想你了。」喜兒這才神氣活現起來,心想自己可是立了一個大功,應該主動犒勞一下自己。「青墨,你不是怕冷嗎?你看喜兒身上暖不暖和,你看看,你看看。」它的小腦袋直往林青墨的領子裡鑽,人身上特有的體香味已撲鼻而來。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感覺被倒吊過來,隨後進來的敖焰倒拎起它的雙爪揶揄道:「怎麼,你還曉得回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出門不通報,隨行的包袱也不見了,我以為你帶着最近幾年收集到的珍寶出去自立門戶了。」被晃來晃去晃的直發暈的喜兒自我安慰:「沒事,勇士首先都處於不利的境地,受盡誤解和白眼。只等真相解開的時候,才會得到應有的榮譽和獎賞。古語不是說先苦後甜麼。」
教訓完喜兒,敖焰和林青墨雙方換了利落的短袍子,去廚房殺雞宰鴨。廚房有四個,平時另外兩個不怎麼用,只有辦宴會時才開灶。喜兒背着手踱到另外一個廚房,吩咐廚娘晚膳後再燒一碗銀耳蓮子湯,太子妃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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