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林家村,敖箏將雲停在不遠處,要林青墨回家看母親。近鄉情怯。沙灘上一行歪歪扭扭的腳印。遙遙聽見村裡的雞啼,還有遠處剛剛出海的船隻,墨點兒似的。而眼前的村子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家裡不知什麼時候圍了個院子。門開着,林母坐在院子裡低頭在篩子裡翻揀着小乾魚。牆上掛着四條醃豬尾巴,兩條大魚,還有一塊大的醃肉。冬日的太陽擠滿了整個小院子,牆上的醃貨在陽光下油汪汪的。林青墨扶住門框,顫着聲音喚了一聲:「娘——」林母抬起頭,迎着太陽,眯縫着眼,她秀麗的臉白白的,雙頰泛着胭脂的淡紅,密密的冰裂紋爬在上面,仿佛老了十歲。待看清林青墨時她失手打翻了手中的篩子,「青墨——我的孩子......」她被淚哽住了,抖顫着往前走了兩步,和林青墨抱在一起。
林青墨靠在母親的懷裡,緊摟住母親的腰。林母摸着他的頭,笑道:「這麼大了還賴着娘。」「娘。」林青墨的手又緊了緊,「我想你!好想你!」林母的淚漱漱而下,林青墨的頭抵着她的下巴,眼淚淋濕了他的頭髮,卻從他的眼眶裡出來了。頓時,兩人又被淚水包住了。林母的心突然一緊,她推開林青墨,問道:「你回來時有沒有人看到你?」林青墨搖搖頭,吸了吸鼻子,臉上還掛着一滴淚珠,道:「沒,我是偷偷回來的。我知道村里人都以為我死了。」林母鼻子又是一陣酸,雙手捧住林青墨的臉,笑着任眼淚落下來:「我的孩子胖了,在外面沒受苦。」「娘。」林青墨抓住母親的手又道:「您知道我沒死?孩兒不孝,沒早點回來看您。」
林母鎮靜下來,全身一松,嘆了一口氣:「娘從那次林三林六的事就看出來了。他倆無緣無故的瘋了,林嘯受了重傷,偏偏你沒事。林嘯娘打上門來罵你是災星,林嘯和你在一起不會好。娘又把那次狗咬你的事想了想,可能就是那個胖娃娃在背後幫你。但是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對你好,只有給,不想拿的?娘當時很怕,就想帶你搬到鎮上去,所以答應了你上葛家做上門女婿的親事。可那娃娃神通廣大,還是把你帶走了。你那次不見了,我想就是他來要你了,把你接走了。你的屍首也是假的。」
「娘。」林青墨想起敖焰有些羞意,又撲進母親懷裡,把臉貼在母親胸口上,「他對我很好。他家裡人對我也好。」林青墨頓了一頓,還是咬牙說了:「娘,我,我,我同他成過親了。」林母把兒子從懷裡拉起來,撫摸着他的臉,語重心長的說:「娘都看透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對你好就好。我同你爹一男一女,是合乎倫理綱常的,可你爹還不是說走就走,丟下我們母子這麼多年不管不問。娘吃過苦,就希望你過的好。男人還是女人咱都不管他。」
「恩。」林青墨點點頭,卻又把眼淚點出來。他又道:「娘,我以後要是回來同你一處住你還要我嗎?」林母沉下臉,輕輕戳了一下林青墨的額頭,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能不要你嗎?只是,你是不是同那娃娃吵架了?你比他大些,要讓着他些......」
「娘。」林青墨打斷她的話,「他叫敖焰,真正的身份是龍宮的八太子。」林母變了臉色,驚喜交加。垂下雙目,心裡翻滾着一陣陣喜悅的熱浪,直衝到臉上,只想開口歡笑。不能說她聽到富貴就折了腰,她是一位母親,期望自己的孩子過的好,「女婿」家不僅富貴還如此有權勢,自己的兒子以後只有好。
林母的臉仿佛被春風拂過,枯花逢春,甚為嬌艷。她道:「沒有過不去的坎。你雖比他大些但歸根結底都還是孩子。而他家裡富貴,定是嬌生慣養。這樣的孩子脾氣都大些,霸道些。你一定不能耍小孩子脾氣,多讓讓他。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就回家來,咱母子倆舉家搬遷,離開林家村。啊!聽見了沒?千萬不能讓自己受了委屈。」林青墨拼命點頭,心裡又酸又澀,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整個人像只大螞蟥吸在母親身上。
同母親的又說了會話,撒了一會嬌,林青墨從懷裡掏摸出一個小錦袋,從裡面倒出一顆大珍珠,道:「娘,這次出來我沒帶什麼東西給你,你把這顆珍珠賣了,能值不少錢。快過年了,但我不一定能回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林母站起來,拉過兒子的手,走向內室,邊走邊道:「你不在家的時候,林嘯就是我另外一個兒子。他常常來看我。院子是他請人蓋的,還說過兩天要把我這屋子推了重蓋,蓋大的。村里人都以為你死了,連帶着小花也有了「克夫」的壞名聲,還是他好心娶了小花。這孩子真是有情有義。」
一想起林嘯,也不知怎麼的,林青墨的心一陣微微的牽痛,有一種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淡淡悲傷。想起那晚在海上,林嘯離他越來越遠,身影越來越淡薄,仿佛明白了什麼。從前手裡緊緊攥着什麼東西,卻在剎那間鬆開了,放手了。林青墨也不懂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林母推開內室的門,只見屋裡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是上等的木材制的箱子。箱扣上都結着一朵紅喜花。林母道:「你走失的第三天早上,我打開門,突然看見故事裡常說的蝦兵蟹將抬着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站在門外,見了我就要我收下這些東西,還說我不收下他們回去交不了差。我沒辦法,也不想他們為難,就收下了。這些箱子我只打開看了一兩個,全是金銀財寶,還有些我沒見過的稀世珍寶。看這些東西我就知道胖娃娃家非富即貴,只是沒想到竟然是龍宮裡的太子。兒呀,你看到了吧?娘過的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日子比咱娘倆以前過的好多了。你把自己照顧好,別擔心娘。知道嗎?」
從家裡出來,林青墨一路心情都非常的好。來去匆匆雖沒見到林嘯和小花,但是見到了母親。他的心像一間陰暗潮濕的屋子,突然開了門,開了窗子,陽光直照進來,一片敞亮。
林青墨手中的鍋鏟熟練的翻炒着鍋里的五花肉。切住一塊最肥的,把它想象成敖焰,手中用力:「切死你,切死你,切死你這個花花公子。」想了想,突然他嘴邊擒着一抹□的笑意,又摻了一點誘惑,眯嬉着眼,指着那塊五花肉,唱起了喜兒常唱的葷段子:「前面的小妞慢點走,等等小哥一起去喝花雕酒......」唱了兩句唱不下去了,濡濕的手心在短袍的襟邊擦了擦。滿臉通紅。
吃飯的時候敖箏告訴他,飯後要帶他去天宮。今日她當值行雨,要他幫忙用風袋子放風。
中午,敖焰同喜兒在桌上吃飯。喜兒低頭從小碗裡喝了一口湯,眼向敖焰那邊瞟了瞟,突然叫道:「太子,太子,嘴在下面,不在鼻子那。」正魂不守舍,夾着白菜往鼻子裡塞的敖焰猛然驚醒過來,手一抖,白菜掉在身上,他跳起來抖掉白菜,白袍上染了一塊黃油漬。但他始終緊摟懷裡的棉花人「青墨」。蚌精待女慌忙拿起帕子過來揩擦,被敖焰制止了:「不用。」突然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啪的一聲響,嚇的在場的人渾身一抖。他指着喜兒,沉着臉,冷聲道:「我讓你去母親那裡看看青墨什麼時候回來,你不去。他只要回來了我不是什麼事都沒了嗎?」
喜兒使出老手段,一臉的委屈和哀怨,緩緩的伸出被拔光毛的肉白翅膀,道:「太子,你看看,你倒是看看,我的毛被你拔光了,我怎麼飛去呢?」它越想越難過,長睫毛上沾着淚珠,又道:「我不要求太子你把我當人,本來我就不是人嘛,我,我是鳥。可是小鳥也需要疼愛,不喜歡被罵。」
敖焰氣的說不出話來,來來回回急走了兩步,突然又是一聲吼:「看什麼看,再看我就剝了你的鳥皮。」喜兒眨眨眼,縮回頭,把包在頭上的花頭巾緊了緊,小聲的自言自語:「我沒看你。我在看那盤白斬雞。」忽然,砰——嗵,豁豁朗一陣響,敖焰把桌子掀翻了,一桌好菜被肚子朝上的圓桌壓在身下,一片狼藉。「不吃了。」敖焰抱着棉花人「青墨」氣沖沖的轉身走出廳室,朝蚌殼房間走去。餘下的喜兒和蚌精待女們個個噤若寒蟬,動也不敢動。自從林青墨走後,敖焰就變的喜怒無常。整個龍宮的空氣里像是播散着火藥,敖焰就是那流動的火焰,誰也不知道火藥會在什麼時候會被敖焰點爆,炸得一干毫無準備的人人仰馬翻。
喜兒因被拔光了毛,赤條條的不敢出門去,只得躲在家裡受窩囊氣。眼淚汪汪的摸着疤癩癩的皮膚,簡直不敢想象現在的自己和一隻被拔光毛,正待開膛剖肚的雞有什麼兩樣。「這日子,這日子啥時候才到頭。青墨,青墨你快回來吧!」喜兒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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