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喜歡吃零嘴是天性,但家裡一年難得有幾回出現糖果之類的影子,即使有也是用來辦大事的,大人們都會包得方方正正藏得嚴嚴實實,根本不會讓孩子有下嘴的機會。夏天還好,有各種野生或家生的桃、李、梨之類可以吃,到了冬天,我們就只剩下一種哄嘴巴的東西了,它就是爆豆子。
爆豆子的始作俑者當然是大人,他們在冬天的農活會少一些,三五幾個人聚在一起閒聊的時候,年長的男人或者吸兩管旱煙,或者掏出裁剪成長條形的紙張卷一根喇叭筒;年輕的男人和婦女們,則往往會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爆豆子來慢慢地咀嚼,藉此彌補說話的間隙和一時不慎造成的尷尬。
這把爆豆子,他們是早早準備好的,一般人家吃的是灰豆子,也就是把生豆子混在滾燙的柴火灰里,不停地攪動避免燒焦燒黑,聽到嗶叭的爆裂聲後,再倒在竹篩里快速攤開並將灰土篩出,留在篩子裡的就是溫熱的爆豆子。
條件好一點的,會把鐵鍋燒到一定的熱度,在鍋底塗抹一層薄薄的肉油,然後將豆子放進去翻炒,這樣爆出的豆子看起來要比灰豆子衛生許多,而且吃起來雙手會沾上一層細細的油膩,這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便是家庭上檔次的象徵。
我們小孩爆豆子,更多地受到了大人們灰爆豆子的啟發,卻又不可能擁有大人們那麼雄厚的火灰與豆子資源,也沒有大人們那麼操作熟練,因此產生了一種近乎遊戲,又能滿足零食慾的爆豆子辦法來。
我們的豆子來源,基本上就是在夏天生產隊收穫豆子的曬場邊撿到的那些,這些豆子不像專門收穫的那樣齊整,有的還是經了一番雨水的洗涮後才露出馬腳讓我們抓到的,並不適宜儲藏,更不能用來磨成豆腐改善一家的生活,大人們也就默許它由我們孩子自己擁有。
我們的火源,來自冬天取暖用的熏籮或者火箱。雖然是在南方,冬天仍然又冷又長,卻沒有像北方那樣有暖氣可以用,更沒有空調可以開,教室的窗戶只是糊了一層薄薄的黃裱紙,漏進的北風時不時吹痛我們稚嫩的臉龐和身體,一節課下來,手腳都冷得伸展不開。
好在我們生長在小山的邊上,山里雖沒有什麼大的喬木,各種雜柴刺木倒是綿延不盡,它們正是燒毛炭的好材料,每家每戶在冬天來臨前都會進山去砍一大堆雜柴刺木,自己燒制一些毛炭用於冬天取暖;也有圖省事或者不會燒制毛炭的,在做飯煮豬食的時候直接用雜柴刺木來燒火,留下的帶着柴燼的火灰,攏到一起,也能保持幾個小時的熱度。
我們去上學,大人們會提前準備一個裝好毛炭和火灰的熏籮或者火箱,他們想不到的是,其中的火種,主要的不是溫暖我們的身體,卻被用來爆豆子。
我們爆豆子的方法,原始而有簡單,學校里場地有限,衛生管理也很嚴格,我們當然不可能像大人爆灰豆子那樣把一堆火灰倒在地上爆炒,更何況我們也沒有用來篩掉火灰的竹篩,總不能把豆子和灰土一起吃進肚裡去吧。我們只能直接在熏籮或者火箱裡爆這些豆子。
最簡單的辦法,折兩根筷子粗細的樹枝,每次夾一顆豆子,放到熏籮或者火箱裡的火灰上,慢慢地等待它發出嗶叭的脆響,再夾出來,稍涼一下或者直接就送進嘴裡,這種作法比較安全,爆出的豆子也不會因受熱太急而焦黑髮苦,但是要等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爆好一顆豆子,往往只有溫順的女孩子才會使用。
大家採用最多的辦法,把上面一層並不太熱的火灰扒到一邊,露出裡面紅紅的火種,將豆子直接夾放在上面爆燒,不一會就能聽到那激動人心的脆響,雖然有時候因為火太旺或者夾出來太遲,豆子被爆得又黑又苦,甚至一邊燒糊了,另一邊還是半生的,我們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還有一種比較奢侈的辦法,有很少一些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同學,把大人們用過的雪花油盒子拿到學校來,一次可以裝上一二十顆豆子,放到火種上面烤的時候受熱也比較均勻,只要不時用樹枝把它夾起來挪動挪動,很快就可以爆好一小把豆子來,揭開蓋子的時候,不僅有豆子的清香,還有一股股殘留的雪花油香味溢出的時候,不僅有豆於的清香,還有一股股殘留的雪花油香味溢出來。
我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人,見到他們這樣做,而自己家裡又沒有雪花油盒子,便麻着膽子偷拿了媽媽用剩的萬金油盒子,也風光了一回;可惜的是,萬金油的味道,實在不是可以直接吃下去的,仍然只能重複那一顆又一顆的機械勞動。
爆豆子要用火,而且特別費火種,由此又催生了一門新的技藝:吹火。一般來說,一次課間十分鐘,眼明手快的同學,可以爆出五六顆豆子吃;而爆了兩次課間之後,除非帶的是正宗的炭火,那可憐的火種肯定到了奄奄一息的邊緣,這時就必須想辦法再利用僅餘的一點火種,讓所有的火燼再次復燃。
為了吹火,我們經過了很多次摸索,最開始大家用的辦法是拿一本書狠命猛扇,由於受力面太大,往往灰塵滿天飛,火燼卻遲遲燃不起來;接着採取的辦法是用嘴對着吹,受力面集中了,火也慢慢又燃起來了,但是,等不到火再一次燃旺,小小的腦袋已經吃不住了,畢竟,孩子的肺活量,怎麼比得上那呼呼響的風箱;經過無數次的改良,最後定型的辦法是,用嘴銜着鋼筆筒大的一頭,將留着一個小眼的那頭對着火種,這樣吹起來要省勁多了,風力也更加集中,即使家裡窮沒有鋼筆的孩子,也會用較厚的紙片捲成一頭大一頭小的紙筒來吹。
不過,即使找到了最好的辦法,復燃的火種,生命力已經被透支,最多再堅持一節課,任是點石成金的活神仙,也無能為力了。
奇怪的是,經過一番折騰,火種沒了,我們卻不覺得冷,反倒在爆豆子與吹火的中間,體驗着一種無邊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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